亚科夫感到胸口的刻印疼痛起来。他别回视线,静静注视那团燃烧的火焰。过了半晌,“…那生机者,”血奴问。“她的血好喝吗?”
“你竟还在意这个?”尤比惊讶地抬起头瞧他。“…起初我觉得她的血和你的一样难喝,可品着品着,便觉得回味细腻,有特殊的风味。”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今后便允许你喝她的血罢。”亚科夫拾起树枝,添了把柴。
“呵,你分明又是在嫉妒了。”尤比卷起自己的披风。“今晚我只能咬你一人,你总该开心了吧。”
亚科夫叹着气,拨开自己的锁子甲。
吸血鬼钻进他的怀里。尤比已比刚认识他时长大许多,力气也大上许多。他摘下戒指,牢牢按住亚科夫的肩膀,将尖牙逼近那伤痕已逐渐浅淡的脖颈。亚科夫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生命流向怀中人的触感。一些温热的东西正顺着那通道连接到冰冷的灵魂,持之以恒地滋养他,叫他即使强大也免于残忍,高尚也免于冷漠。亚科夫轻轻扶着他的背。“我要告诉你件事。”
“嗯?”尤比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发声。
“等到九月,我就出海去。”亚科夫说。“骑士团有去阿卡的船。”
尤比惊讶地松口。“为什么?”血从他唇角滴下来。“非要你自己去不可?”
“非要我自己去不可。”亚科夫注视着他的眼睛。“这是我的愿望,我想要的。”
“我会很思念你的…”
“我还会回来。”亚科夫安抚他。“我会为你带香料回来。”
“还有呢?”
“还有军队。”
“还有呢?”
“还有领地。”
尤比委屈地抱住他的脖子——这次没张口咬他。“…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做到这些事呢?”他唉声叹气,像在责备自己的无能。“如果我是像母亲或姐姐那般强大的人,也许你便什么都不用做了,舒梅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我正是为了有这样一天才这样做的。”亚科夫笨拙而欣慰地拍他的背。“会有这样一天的。”
第二天的清晨,是鸟鸣声叫醒了他们。
二人用泥土盖灭了篝火,打扫沾满灰尘草叶的衣装与盔甲。亚科夫扶着尤比上了马镫——尤比暗暗地想,该扔掉这双胡萝卜般愚蠢的鞋子。“你为何不上马?”吸血鬼盯着亚科夫在行囊中翻找。“想做什么?”
“你还和你的朋友打了赌。”亚科夫抓出一张大网。“空手回去,该被他笑话了。”
“你真想证明自己比十个猎手还厉害…”尤比翻了个白眼。“真争强好胜!”
“谁说我要证明这个?”亚科夫牵马便走。“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你都好好听着。”
尤比头一次觉得亚科夫是个如此有耐心的人——血奴事无巨细地教他如何在森林中分辨方位,如何辨认治伤的草药与有毒的蘑菇,语气平和,对他的所有大小问题不厌其烦。二人行至中午,亚科夫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拾起一粒粪便给尤比瞧。“这是鹿的粪便,一头尖一头平,表面湿润不瘪,说明是新鲜的。”血奴四下张望。“你再找找,四周还有没有类似的。”
尤比被他搀着下马来,走了两步就脱掉那碍事的鞋子,只穿袜子踩在地上。森林中的土地松软极了,有泉水的声音在流淌。“你说过,动物会寻找水源…”尤比用耳朵寻去,走了一会便在树后寻到一条小溪。“这也有一样的,旁边还有脚印呢。”
亚科夫跟随他过去,“刚成年的鹿,到第一次繁殖期。”他用手掌比对了蹄印的大小。
尤比点点头。二人从包中拖出捕网,捆在兽径边一棵结实的树藤上。尤比发现自己的手套戴着便没法干精细工作,只得摘掉。那白嫩的手掌立刻被磨得红肿起来——“这活真难。”他不禁感叹。“我一直以为,用陷阱捕猎是最轻松的方式。”
“难的还在后头。”亚科夫告诫他。“现在等吧。”
他们寻了个隐蔽地方躲藏。尤比将那面颜色鲜艳的披风整个浸在泥里,好叫它不被分辨。二人看着太阳从头顶移到天边,直到天色又隐隐透出那艳丽的紫粉色时,终于,一只机警的小鹿自兽径而来,眼睛和耳朵都四处转着,寻一切危险的事物。
尤比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紧紧攥住亚科夫的手。
鹿谨慎地挪步到溪边,用鼻子嗅了一圈。它移步到被树叶和泥土掩盖的网上,低头饮水。离机关还差一点,尤比紧盯着鹿的腿,将亚科夫的手指掐得发白。
鹿饮了两口,转头想离去——尤比以为他的首次狩猎便要就此失败了——可鹿腿终于碰到那根弯折的树藤。只闻一阵巨响,网兜瞬间收紧。
“成了!”尤比兴奋得大喊出来。“亚科夫,你看!”
他奔过去,瞧那在网兜中挣扎蹬踢的鹿。猎物惊恐地鸣叫不已,引得鸟群一片片于树冠盘旋。尤比望着那双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忽然感到一阵不忍。
亚科夫将一柄猎刀塞进他手中。“如果你想要完整的皮毛,”血奴说。“就从脖子或肚皮下手。”
尤比望向他的蓝眼睛,又望向猎物脖颈疯狂鼓动的血管。他鼓起勇气,可手还是颤抖——亚科夫想,他见过许多尸体,却从未自己下手。就像一个不入庖厨,仅品珍馐的蒙眼者,拒绝了解自己生存的代价。他想,是时候让尤比摘下那蒙眼布。他不会误入歧途,也不该胆小怯懦。
年轻的贵族下定决心扑上前去。他像是拥抱了那头小鹿,然后将猎刀深深刺进它的脖子。鹿挣扎起来,蹄子狠狠踢到尤比脸上,留下好大个印记。亚科夫想,呆会那就会肿胀淤青起来——这将是他的第一个勋章。
血像泉水般顺着伤口喷涌而出,渗进尤比的衣袖。“这是你的第一只鹿。”亚科夫用酒囊盛了那血,递给尤比。“尝尝吧。”
尤比松开尸体,接过他的酒囊。将那恐惧与绝望的味道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