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正打算做香料生意呢。”尤比闷闷不乐地靠在枕上。“要是他们围住了爱琴海,我的船没法通航怎么办?”
“你不是想叫这骑士帮你出航吗?”狄奥斐卢斯支起身子,指向亚科夫。“威尼斯的舰队又不拦圣殿骑士团的船,不如说,圣殿骑士团的许多船正是租借自他们呢。”
“未必。”亚科夫皱着眉头插话进来。“现在他们的船大多被没收了,归希腊人所有。”
他的话一出,餐桌上菜肴的温度都凉了几分。“你是个骑士,带着你的士兵打场海战不就好了?”那傲慢的贵族眯着眼睛瞥他。“爱琴海上没了威尼斯人,也有斯拉夫海盗。总不能你入了团,就成了姑娘似的修道士,忘了怎么拿剑?”
阳台外,花园里的孔雀正难听沙哑地叫,啄食紫藤花的花穗,害得园丁小心地驱赶它。那雄鸟动着黑亮的眼珠,抖着身体,耀武扬威地竖起那面波光粼粼的巨扇似的尾巴——可惜会客厅中的人们只清楚瞧见它背后硕大又丑陋的屁股,连侍从与奴婢都忍不住笑起来——尤比只得偷偷捉住亚科夫的手安慰他,可亚科夫还是气极了。他想,若不是这毛头小子是位贵族,他早揪着衣服将这人按在墙上,看看是谁忘了怎么拿剑!
狄奥斐卢斯嚣张地理着那头灿烂夺目的金发,从榻上爬起来到阳台边。他从柜边拿起一本精装书籍,颇有深意地借着烛火端详那封面,又翻了两页。“对了,再两个星期就到主升天节,正是登山的好时候。”他又将那书原原本本放回去。“听闻尊贵的皇帝陛下专为年轻贵族组织了狩猎活动,您要不要同我与其他人去瞧瞧?”
“真的?可我还没参加过狩猎。”尤比小心翼翼地瞥亚科夫的脸。“我能带谁去吗?”
“圣殿骑士除了狮子不许狩猎任何动物。”亚科夫的脸板着。“狩猎是种堕落的享乐行为。”
“那您就自己来,我家有的是猎手。”狄奥斐卢斯的笑容充满嘲意。“叫这分不清是修士还是骑士的人在教堂呆着吧。”
尤比的脸上现出为难神情,可亚科夫胡须下的嘴一声不吭,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这已是他尚能做到最具修养的事了。这时,半天也未说话的舒梅尔忽然开了口。“狩猎可不是单纯的享乐,而是锻炼技艺与纪律的好时机。它强身健体,加深战友的感情。”他小胡子下的嘴来回地动。“再说,万一郊外的山林中就有狮子呢?这可正是圣殿骑士大显身手的好时候。”
这犹太人为何劝诫自己?亚科夫想不明白。巴尔干的狮子一千年前早被罗马人猎杀灭绝,怎么可能在君士坦丁堡的郊区出现?“您的管家真是位明事理的人。您定夺这事,过两天在大学的沙龙与我答复便好。我好告诉您该准备些什么。”金发的小贵族却称赞他。“您的别院别致秀美,可菜品欠佳。看来比起孔雀,我更该送您两位厨子才是!”
这惹人厌烦的聚会终于结束,他们在门口送那金发贵族离去,每人竟都已筋疲力尽。“你这朋友比他送来的孔雀还傲慢轻狂。”亚科夫望着那一整桌的餐食,每道都未尝上几口。“你和他套取消息便罢,绝不许也变成那副德性。”
“傲慢轻狂,却可能心思深沉。”舒梅尔却拎着杖子戳点亚科夫。“这人万一比你还精明呢?”
“心思深沉?”这话叫尤比震惊。“难道他不只像我小时候一般,只无知无畏吗?我以为我尚理解他所想,才与他交了朋友…”
“你们认识几天,他便知道你丧了母亲,还有位哥哥占了领地。我想,这人大概是动用自己的圈子,将你的底细都查清了——当然,除了吸血鬼的事。”舒梅尔娓娓道来,话语恳切又谨慎。“他赠你孔雀,贬低菜肴酒水的口味,却点到为止。他侃侃而谈自己的见闻,却闭口不提自己家中情况,只隐晦地炫耀自己手中权势。
“我猜,是你亲自讲了香料生意与骑士团的事与他。他便质疑亚科夫能否打通航路,把握商船。要知道,这事见不得光——于是他又借着狩猎的邀请,试探亚科夫在骑士团中的地位。
“若不去,他便觉得亚科夫被团规束缚,无法成事。偷运香料更是妄谈;若去了,他兴许尚觉得亚科夫有胆有识,不是头脑简单肌肉发达的蛮族。”
亚科夫琢磨着舒梅尔的话。“…哪像你说的这样吓人。”他否认这些,却仔细回想那贵族的一举一动,移步到阳台。“你看不见,只能听见话语。那小子和尤比一样,都是年轻稚嫩的贵族罢了。”
“唉,我倒觉得正因我看不见,才更能体会那些话中的门道呢。”舒梅尔坐到椅子上。
亚科夫想起那名为狄奥斐卢斯的贵族先是嘲笑自己,又被孔雀开屏引去了阳台,还打量尤比的书——他拾起那本书,发现封面上画着位举着水瓶的美少年,用希腊语写着《克里特岛的伽弥墨得斯》。“这是什么书?”亚科夫心中冉冉升起阵不详预感。“谁放在这的?”
“什么书?”尤比见他紧张,便奔去瞧。“哦,这是当初锡塞罗送给我的乔迁礼物,你还记得他吗?就那擅长拟定合约的公证官…”他忽然也警惕地缄口。“我还没看过这书,它不是本希腊神话吗?伽弥墨得斯是宙斯的一位男性情人…”
亚科夫二话不说便将那书从尤比手里夺来。他屏住呼吸,才敢翻开书页。
不详的预感果真应验——满满不堪入目的□□图画涌进血奴的视野,尽是封面上那美少年的皮肉。
亚科夫气得两眼发黑,咬牙切齿,将这装裱精美的书甩进一旁的温泉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