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寻着没人的地方,亚科夫才下了马。他背过身对着墙,偷偷掀起半个头盔,露出满下巴的淡金色胡须。那些香肠和薄饼被他塞进嘴里。显然,这不是什么新鲜的好猪肉,血没放干净,有腥臭的异味。但亚科夫还是囫囵咽下它们,得以尽快将脸藏回头盔下。
“我有个建议。”舒梅尔在一旁,看似心情不大好。他板着脸帮他们整理行李。“你去铁匠铺,打套新甲胄,好叫你别整天不敢露面。这钱是该花的。”
“那要费上一两个月。”亚科夫将没吃完的猪肉香肠包进小布包里,交给舒梅尔让他找地方塞。“我们不能在这等那么久。”
“好歹把这身显眼的罩袍换下来?”舒梅尔终于将所有东西理得整整齐齐,条条有序,才停下手来。“在这地界,有个斯拉夫人雇佣兵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你将全身带十字的部分都拆下来,然后说自己是拜占庭皇帝的士兵,隶属瓦兰吉,没人会觉得你的脸有什么问题。你做过佣兵,还不明白吗?”
“瓦兰吉是什么?”尤比在马背上扭头问。
“就是一群北方蛮子,有维京人、斯拉夫人、诺曼人。只要是北方的人,拜占庭人都叫他们瓦兰吉人。他们南下做佣兵。皇帝给他们钱,他们帮皇帝护卫,打仗。皇帝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舒梅尔回答道。“他们拿斧头和盾牌,毫无文明可言,整天喝酒、抢劫,却是皇帝最重要的亲信。”
“听上去这群人不受欢迎。”尤比说。
“当然了。”舒梅尔晃头。“谁会喜欢叫蛮族来任自家的军队呢?”
尤比皱着眉思索了一会。“那皇帝不怕吗?万一外乡人不听命令怎么办?”他又问。
听到这话,亚科夫禁不住瞥了他一眼。
“哈哈,这里头学问大得很,一时间我可讲不明白!”舒梅尔欣慰而亲密地拍拍尤比的后背。“不过问出这问题,便是研究这学问的第一步,前途可期!”
亚科夫在头盔下重重咳了一声,扯着鞍翻上去,挡住尤比。“我们去铁匠铺。”他牵着缰绳叫马调头。“别总聊些有的没的。”
打铁的声音很远便能听到,铛铛作响,穿透半条街的嘈杂传进耳朵中回响。亚科夫下马去,拽着缰绳走进铁匠的棚子。一靠近熔炉,一阵热浪吹到他们的脸上,立刻沁得暖烘。尤比惊讶地看到,在这大冬天里,膀大腰圆的匠人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被汗浸透了黏在身上。
“大人,您要什么?”铁匠放下锤子,抓了块毛巾抹脸上的汗。
亚科夫松了口气,这人说的是匈牙利语,不用尤比再给他逐句翻译。“看看这马的蹄钉。它走了不少山路。”他说。
“真是不容易。”铁匠低头瞧了眼马蹄子,立刻转身进屋里去取工具。“周围都是山地,过路人各个要换蹄钉。今天有位大人的马,蹄子都跑裂了,疼得一步都走不了,可怜的牲畜。”
很快,他套着件脏兮兮的皮革围裙重新出来,大腿系了齐全的工具带,挂有圆钳子、锤子和修刀。尤比被这东西吸引,凑到铁匠跟前去瞧,刚走出一步,就被亚科夫狠狠拽回来。
“你不怕脸被马蹄子踹开花了?”亚科夫训斥道。“非要贴那么近?”
“不会的!”尤比不满地撅起嘴来。
铁匠迈开两条腿半蹲着,卡在马腿中间,躲在膝盖弯不过去的背面。他哈哈大笑。“少爷,您多大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一边将针织的软马腿套套在蹄子上,一边用胳膊狠狠钳住它的膝关节,叫它抵在自己大腿的皮围裙上。“瞧见没,您站到反面,我这边,蹄子怎么伸也踢不到。想看到这边来看就成了。”
“我会小心点的。”尤比委屈地回头念叨。“叫我看看吧!”
亚科夫轻叹,松开他的胳膊,放他过去盯着那无聊的活计。尤比像离弦的箭般奔过去,兴冲冲地盯着铁匠的手艺,看他用大钳子钳出磨损严重的马掌,将那些长长的蹄钉拔去,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人家搭话。而两位枯燥的大人——亚科夫和舒梅尔——只找了个地方倚着休息起来。
“我的话你考虑了吗?你该问问他打副头盔要多少钱。好将这带十字的换掉。”舒梅尔小声说。“整天藏在头盔底下,人这样活着,不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