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薄薄的玻璃沙子被吹散在大厅的地面上,像钻石般闪闪发光。
亚科夫立刻驱动自己的四肢爬起来。他拔掉头盔,甩掉手套,又解开皮带——锁子甲难以穿脱,他用力向下将罩袍扯低,将扣子解开,浸湿的羊毛内衬也挣到一边——终于,他看到自己的左侧胸膛处,出现了一个崭新的,像烙铁烙过似的伤口。那伤口弯弯的,像一张咧开的笑着的嘴,两颗尖牙从嘴角处露出,滴着鲜血,正是在心脏的位置。
他茫然地脱了力,松开手,看向岛台上坐着的费伦茨神父。老人在做和他一样的事情——他用一双紫色的、已经冻坏了无法动弹的指头,扒开自己白色的神父袍子——那干瘪瘦弱的胸膛上已经空空如也。
一阵恐怖悠长的哀嚎声从老人身体里传出。他翻滚着摔下座位,爬到卡蜜拉的无头尸体前,痛苦地用牙齿啃咬她的血肉——亚科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精神错乱的行为,冲上去将他一脚踹开。费伦茨神父疼痛地呻吟起来,被亚科夫提着领子揪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亚科夫大吼着,指向自己的左侧胸口。“告诉我,否则我便杀了你!”
“…你是谁?”费伦茨神父像是恢复了一点神智,用嶙峋的手摸亚科夫的脸。“你不是扎什奇特尼科夫家的人。”
这半死的老人眼中竟全然看不到恐惧,取而代之的为一种可怕的鄙夷与蔑视,正像亚科夫每次袒露出自己的面庞时,时常受到的不公平对待那样。他闭上干瘪的嘴,像只衰老的秃鹫似的,一言不发地盯着亚科夫,亚科夫被盯得胆战心惊、怒火中烧。他愣在那里,浑身颤抖,手足无措,直到一口腥臭的唾液被直直喷到他脸上。
亚科夫抹了把脸,然后举起剑,将它捅进老人的胸膛。费伦茨神父依旧一声不吭。这次是血液变成泡沫从他干瘪的嘴唇里喷出来,溅上亚科夫的白色罩袍。
亚科夫在这残破恐怖的大厅里彷徨地站了一会,大脑像煮沸的浆糊。他梦游似的去找晕倒的舒梅尔,却发现那暗门前空空如也——这该死的犹太人不知何时独自逃走了。亚科夫想,我干嘛不也骑上马走掉呢?身上有这样个印记,无论它是什么含义,难道我便没法生活不成?但他强烈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他不能离开这个宅邸。他盯着四面现在已空空如也的巨大窗框发呆,又环视四周,瞧那些可怖的雕塑与壁画。亚科夫再一次顺着引导抬起头,望向黑暗深处。他再一次找到那巨幅画像,据说于18年前出自舒梅尔笔下——他想,这画中有三位吸血鬼。
忽然,像脑中的弦绷断了似的。亚科夫恍然大悟。
画中有四位吸血鬼。他知道第四位吸血鬼的名字和样子。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亚科夫将头盔套回脑袋上,重新盖住那张斯拉夫面庞。他的视野重新变回窄窄的一条缝隙。他从桌上的残骸旁拿了盏烛台,沿着那弧形的,贴着墙壁的楼梯走上楼去。冰冷坚硬的鞋底在洁净的地毯上印下一串血痕。
他离开大厅,进入走廊。亚科夫惊讶地发现二楼的窗户比一楼多得多,且没一律盖着厚厚的窗帘。这叫外面肆虐着的暴风雪的声音更真切,也更通透。仿佛这宅邸的一层是用于守护宜居的二层而存在似的。从一长串并列的窗外,亚科夫看到在宅邸的背面,森林中间竟有个大湖。它已经彻底冻结,广阔洁净的冰面反射着些许微弱的月光——云层散开,外面的风雪已经渐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