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啊:迷蒙地像是沉入水底,水下世界一片血红,而并非纯粹的血红。血水中混着黄色或白色不明物质,使其变得更加浑浊。在一片血红的混沌中,夏迩本以为自己会溺亡,然而此刻他却如鱼儿一般,不仅不觉得窒息,反而比陆地上呼吸更为畅快。
他被推撞到墓碑后,意识陷入了短暂昏迷,再睁开眼就是在这里。虽然目前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夏迩还是决定四处找找出口,至少要先和柳濂罗北北他们会合——他有些担心那两个人会否被困在天黑的后山。
于是他轻轻滑动手脚,身体随之慢慢向前游动。渐渐地,四周出现了一个个悬挂着的气泡,气泡也并非透明,气泡膜上隐约可以见到一条条灰色的细线,像是血管一般收缩、松弛。这些气泡中空,外部衔接着一根比细线稍粗的白色带子,这些白色管子又彼此相连形成更粗的一根带子,在不远处静静地漂浮着。
夏迩想要仔细查看,正欲朝那个方向游过去时,异变陡生。
数簇发丝自周围探出,快速伸长,如数簇利箭齐发。夏迩转身,使劲蹬腿,推手,后撤开一定的距离。下一秒,发丝穿插着包裹住了原先他所处的位置,紧紧缠绕成密不透风的大黑球。
“好险,再晚一步就被戳成筛子了。”夏迩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团头发球,发丝失去目标,很快散开,形成簇簇发束,尖端再次对准了夏迩。
“不是吧,还来!”
夏迩挥动手脚,狼狈地躲避发丝攻击。
罗北北和柳濂被鬼婴们拉进了血湖之中,湖水瞬间吞没了他们的双腿,罗北北被冻得一激灵,第一反应是想要后退回岸边,而手腕脚腕传来的力量还要将二人继续拉到湖中央。
浓烈的血腥味冲得柳濂脑袋发晕,他大喊:“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无辜的送信人啊!”
鬼婴没有停下半分,他们被牵引着,不由分说地往前走,愈往前走水愈深,一点一点没至腰间、胸口、脖颈。
罗北北仰头大口呼吸,可再怎么呼吸也觉得窒息。难道她就要死了吗?像这些刚生下来就因性别被抛弃的女婴一样、立马就要被淹死在这月亮湖中吗?啊,不过她似乎早就该死了,她离爆炸的煤气罐那么近,滚滚热气具象化在眼前,将她的意识顷刻间吞没……
罗北北盯着发红的天空,视线渐渐模糊。
“喂!”察觉身边的队友没了动静,柳濂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罗北北,醒醒!”
他顾不得其它,拼命拍打罗北北的脸,“你别死啊!北北,救命啊!”
“咳咳咳,你给老娘……咳咳,闭嘴……”
罗北北的眼睛睁开了一点,声音微弱,“告诉她们,会给她们做棺材……”
啊?棺材?柳濂疑惑,但情况紧急还是疑惑地照做了:“喂——别推了,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给你们做棺材!”
话音落下,身上的力道轻了,一部分鬼婴慢吞吞游到二人面前,全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们,看得柳濂头皮发麻,连忙补充:
“是真的!额,你们不是一直在水里泡着吗?多不舒服……对了!有的小鬼能凭借罐子上岸,你们说不定也能借助棺材离开水里。当然想回来也可以,坐着棺材跟坐船似的,也不用弄得全身湿哒哒的,干净又卫生啊哈哈哈哈……”
柳濂被十几双鬼瞳注视着,说话都说不利索,颠三倒四,可一旁的罗北北听着倒是慢慢松了口气。
是的,在巨大的被水淹没的恐惧面前,罗北北突然感同身受了这些孩子们的困惑、恐惧、愤怒……以及深深的不甘。
为什么?同样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为什么她们要遭人抛弃?明明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为什么要受到亲人的白眼?
为什么大人们露出失望的表情?为什么他们说“要是个带把的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她们不是人么!!!
罗北北脑海里闪过福利院副本里,那些玩具们心心念念的新的身体,它们渴望同龄人都有的东西,它们本该拥有却被剥夺的权利。
——即使只是一场葬礼。
她们满怀期待地来到这个世界,不想就这样草草地离去啊……
“还追么,各位?”夏迩双手交叉在胸前,懒懒散散地道,“都说了追不上我的,放弃吧。”
方才在一次次逃窜中,他逐渐摸清了发丝攻击的规律:它们虽然锋利,快速,且来势汹汹,但也正因如此,一旦确定了攻击方向它们便很难刹住,更别提拐弯了。夏迩就这样一次次躲开,并且很鸡贼地朝着白色带子躲,到现在甚至有余力嘲讽……
并没有!他起码被追了半小时,高强度的精神和体力消耗使他精疲力竭,可是不能被发现疲态,他先前便发现这些发丝有自主意识,所以强撑着装出游刃有余的样子。
再说要是真游不动了,这样死也会比较帅,嗯。
夏迩苦中作乐地想着,双腿打着哆嗦继续扑腾。终于,他感觉距离足够,猛地伸手去够带子,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发丝齐齐射向那只手!
发丝在距离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夏迩深吸一口气,将另一只手也握上带子,接着整个人都搭了上去。
白色管带托着夏迩的身体漂浮在一片浑浊中,柔软而坚韧,永恒地托举着他。好久没这么安心过了,好久好久,像是回到了生命的最初状态,再也不愿醒来。
不行,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