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提着从隔壁村借来的供具回村,听说村子里来了游客,吩咐大家热情招待。
秦少淮回去路上碰到了他,村长正牵着一头驴车,载着两捧松柏枝,黄米粟米各两盆,再有许多器具。
日头正盛,村长领着二人去祠堂里说话,请二人在门堂里坐下,亲自去沏茶。
木桌上摊着一本书,秦少淮抻起脖子看了几眼,那书籍有些年头了,页面泛黄,毛笔字迹模糊。
村长提着茶水回来,叹气道:“哎,你们来得说巧也巧,不巧也不巧。”
宋温峤接过他递来的杯子,“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村长敲打着后背坐下,含着笑,口气却不容置喙:“七月二十六我们村要举行社祭,二十四开始斋戒,你们既然来了,就也得一起。”
“七月?”秦少淮忖了忖道,“通常春秋二季社祭,或添腊月,历来以二月、九月居多,社祭定在七月,倒是第一次听说。”
村长愣了愣,翻过一页纸,眯起眼细细地看,碰巧蒲惜柳经过,他连忙招呼小孩儿过来,迟疑道:“你来看看,这是七月还是九月?”
蒲惜柳细细看了,惊道:“呀,好像写的是九月!”
村长惊疑不定:“还真是......又搞砸了......”
秦少淮:“......”
蒲惜柳讪讪笑道:“不说这个了,大哥,我烙了饼子,你们吃吗?吃吧!”
*
宋温峤捧着一包麦饼上楼,丁陵正在走廊里踱步,见二人回来,焦急问道:“见到田哥了吗?”
秦少淮问:“他还没回来吗?我们路上见到蒲惜柳和阿莱,要这么说,田哥没跟着他们。”
“回房间说。”宋温峤举步进屋,又冲铃铃说,“你巡逻。”
铃铃龇了龇牙,跳到栏杆上去。
秦少淮进门后,从背包里翻出一本记事本,是这几天通过与蒲惜柳的谈话,所记录的关于平安谷的资料。
他坐到椅子上去,翻阅起记事本,“结合老师给的资料,和PID的线索,这里面有几项事情很古怪。”
宋温峤倚在桌子上,环着胳膊听他说。
秦少淮说:“这村子前几年自杀率很高,都是得了重病放弃治疗的村民,然而这两三年里却没有任何人过世,平安谷有三百多人,其中不乏老人。”
宋温峤揣摩了一阵,说道:“或许政府干预后,病症高发的源头被掐断,加上医疗团队的支持,平安谷的村民身体变健康了。”
“姑且说得通,但结合脖子上的勒痕,假设PID的线索没有出错,植物学家的死亡原因就在平安谷......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秦少淮眉宇微蹙,并不确定地说,“并非共生,而是死亡被转移了。”
丁陵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温峤瞬时明白过来,沉静的眼眸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的山峦。
秦少淮揣测道:“借寿,他们利用了某种办法,把死亡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触发机制之一,需要让自己的身体濒临死亡,完成借寿仪式。”
丁陵惊呼道:“糟了,田哥!”
他欲窜门而出,被宋温峤一把拉住。
宋温峤呵斥道:“别冲动,小心打草惊蛇!”
秦少淮沉思半晌道:“这样,丁陵,你继续留在这里,我和温峤去探口风,让铃铃去找田哥下落。”
丁陵焦虑不安:“只能这样了,我拿田哥的衣服给铃铃闻。”
“......他又不是狗。”宋温峤说,“他已经足够熟悉你们的气味。”
*
天色已经暗了,家家户户烟火袅袅,饭菜香气飘腾在空气中,蒲惜柳哼着古老的歌谣,蹲在地上调颜料,为了节约材料,他尽量将朱色调得稀薄,小心翼翼刷在漏风破轿子的轿杆上。
那是一顶废弃的轿子,修修补补,用攒了好久的颜料,一点点刷成红色,头顶那块用红布盖着,看起来就像是一顶花轿。
这次下山带来的颜料就这些,不够将整顶轿子刷成红色,但也足够漂亮了,他还没有拥有过那么漂亮的东西。
蝉鸣声呱噪,长廊的那一头,秦少淮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走来。
蒲惜柳顿时被他吸去了目光,放下手里的刷子,亲热道:“小哥哥,快来看我的花轿!”
秦少淮举步向他走去,“花轿,你要结婚了?”
“嗯嗯,我要成亲了。”蒲惜柳脸红红地说,“我夫君很快就来接我,不知道会给多少聘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大家一起搬去山下住。”
秦少淮听他口气,对象应该是外乡人,还是个男人,便随口问了句:“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娃娃亲,他叫梁越,住在京城,过来好远呢。”
“京城......”秦少淮淡笑,“很有年代感的说法。”
“我有他照片,我给你们看,是他爷爷寄来的。”蒲惜柳抽开束口包,取出一张六寸照片,递给两人看。
宋温峤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是他。”
蒲惜柳瞪圆了眼睛:“你认识他?”
宋温峤说:“有点名气,是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大少。”
秦少淮斜眼睨他:“你跟他很熟吗?”
宋温峤面不改色道:“他声名在外,我跟他不熟悉。”
蒲惜柳眼睛亮亮地发问:“放浪形骸是什么意思?纨绔是什么意思?”
宋温峤为难,敷衍地道:“就是有钱大方,一掷千金的意思。”
“那他能不能对我一掷千金,他会给我多少聘礼?”蒲惜柳羞赧地说,“我要一万块,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宋温峤:“......我建议你换个单位。”
“一千?”
秦少淮噗得一笑:“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见到田无酒?我给他留了两个麦饼,不过他还没回来。”
“是吗?”蒲惜柳眨眨眼,“他是不是迷路了?”
他连忙把刷子放下,掌心沾到的油漆蹭在轿面上,“我帮你们去找一找。”
天黑了,路不好走,蒲惜柳领着两人找了一圈,让他们先回去,他自己再去找一找,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就把村民召集起来一起找。
秦少淮和宋温峤默契地答应,转身往回走。
*
夜色鬼魅,影影绰绰的树影后窜出一道身影,阿莱满头树叶子,抄近路而来。
蒲惜柳凶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把田大哥抓起来了!”
阿莱无辜道:“没啊,他跟我一路,过林子时我就甩了他。”
蒲惜柳狐疑道:“那他真的是迷路了吗?他居然是个大笨蛋。”
阿莱掸掸身上的树叶子,“现在怎么搞?”
蒲惜柳抱着胳膊深思熟虑后说:“这里就我最聪明了,我都想不到办法,看来就没有办法了。”
阿莱沉默了,须臾,提醒他:“要不然告诉村长。”
蒲惜柳大手一挥:“让远点!”
阿莱苦恼地捂着脸,背过身去。
霎时间,天色骤然阴沉,月亮躲去云层之后,万物不见光明,在深渊般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白光。
那点光从蒲惜柳的眉心向后移动,乌黑浓密的短发轰然炸开般长出一米多长,颜色由黑转白,银白的长发有了生命,漂浮在空气中,像张开的蛛网,悬浮在背后。
蒲惜柳紧紧阖着眼,须臾,他睁开眼,厉目望向西北方:“岭山石方向有三个人!”
他话音刚落,却见秦少淮与宋温峤直面他而来。
蒲惜柳心头一颤,方才攫取气息的时候分明没有感受到二人的所在。
秦少淮难以置信地揉了一下眼睛,脸色却很淡定。
阿莱慌张道:“你们怎么来了!”
“别怕!”蒲惜柳张开手,眼底凶光毕露,阴恻恻道,“阴——兵——借——道——”
森林里狂风大作,秦少淮倏地吊起注意力,戒备着四周。
蒲惜柳鞋尖一挪,扬声大喊:“快跑啊——”
说罢,丢下阿莱,朝着村落跑了过去。
阿莱愣了半晌,脚步迟疑,没有及时跟上,再想跑时,宋温峤已经冲了过去,一记刀手便将他击倒在地。
蒲惜柳跑出几十米,见阿莱没跟上,狠了狠心折返回来,那头银白长发犹然张扬,他眯起眼,脸色阴沉,睨向宋温峤,厉声道:“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