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脚步迟缓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宋温峤,脸上露出温温的笑容,那笑容落在宋温峤眼里却显得不怀好意。
穿过停车场,两人来到废弃车库。
宋温峤正欲说话,老妇人屈膝跪下,虔诚地向他叩拜。
宋温峤的眉头拧成了麻花,还是觉得这老妇人像个老巫婆,他直接问:“他们为什么看不见你?”
老妇人如实回答:“他们并非看不见我,而是记不住我,他们会一帧一帧地忘记我,异族之间的能力相互抵御,所以这种能力对您无效。”
“你是谁?”
“您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我是谁。”老妇人仰起头说,“三十年前,无名氏萃血碎骨,消除所有的记忆,摈弃自己的身份,褪化为人。”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宋温峤面前,嘶哑的声音充满了雀跃,“鸩鸟屠龙,三十年后,谁又会登上那座高山,成为新一任的无名氏,吾王,让我帮助您恢复记忆,让我们一起见证,新世界的轮回。”
宋温峤皱了下眉毛,没有答复她。
老妇人围着他转了一圈,似乎在揣摩他的想法,她身形不高,微微驼背,宋温峤低头看着她的发旋,眼神里逐渐染上了不满。
就在那一刻,老妇人突然脚步停顿了下来,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浑身的鸡皮疙瘩竖了起来,心脏跳动的频率堪称激烈。
有什么东西在宋温峤的大脑里一闪而过,那团迷雾散开又聚拢,他尚未能够掌握的力量正在试图冲破他的大脑。
“温峤,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秦少淮清清冷冷的声音如一抔清泉打散了他脑海里的焰火。
“一颗苍老的心,如何去爱鲜活的生命,如果没有这条生命,吾王的计划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老妇人逐步走向秦少淮,秦少淮对她的靠近视而不见,眼神始终停留在宋温峤脸上。
老妇人突然伸手,从后面擒住秦少淮的脖子,锋利的指甲陷进了他的皮肉之内。
宋温峤眼神倏变,“放开他!”
老妇人置若罔闻,左手擒着他的脖子,右手慢慢抚上他的脸,指甲划过秦少淮细腻的脸颊,在他颧骨上留下一道血痕,而秦少淮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又像是机器卡带,表情一顿又一顿,就如同老妇人所说,他正在一帧帧失去自己的记忆。
宋温峤厉声怒吼:“我让你放开他!”
老妇人心脏颤动,徐徐收回手,再次虔诚叩跪在地。
鲜血从秦少淮的脸颊上滴落,笑容却逐渐绽开,“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前途艰难,宋温峤何尝不知,否则他也不会破釜沉舟服用无名氏的血,秦少淮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但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护住他,只是区区老妪就能在无形间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或许他应该拿回所有的记忆,攀顶龙城,重新与山脉共鸣,再次变回无名氏。
又或许,他们应该及时回头。
宋温峤把秦少淮抱进怀里,扣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
老妇人抬起了头来,露出了一个阴森邪恶的笑容,“静待吾王归位。”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一刻走上分岔路。
天空突然响起惊雷,风云扭变,震天慑地的雷声像是在耳边炸开,令心脏战栗,手脚冰寒。
*
宋温峤捧起秦少淮的脸,亲吻他的眼眸,温柔地说:“我们回家。”
*
一夜惊雷后,天气突然放晴,这是无人区有史以来最风平浪静的一天,所有车队都赶在这一天上路。
钟擎一觉醒来天都塌了,所有电子产品统统报废,连他带来路上消磨时间的游戏机都宕机了,基地的电力系统也出现了短暂的不稳定。
钟擎幽幽叹气,把游戏机扔进了背包里,“好在一切顺利,这一趟总算有惊无险。”
宋温峤正在卷睡袋,随口就说:“回去别忘了销假。”
钟擎:“......绝交吧。”
田无酒从外面进来,飞速说道:“都在排队准备出车,我们也赶紧把东西放回车里。”他提起两袋东西,先下了楼,钟擎飞快跟上。
秦少淮把背包拉链拉起来,四处看了一圈,“我们也走吧。”
宋温峤坐在下铺没动,伸长手臂拦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拽到了怀里,把脸埋在他肩窝中,闷闷地不说话。
秦少淮无可奈何道:“别撒娇,难得天气好,别耽搁了。”
宋温峤越发收拢了手臂,像是要把秦少淮嵌进身体里,温热的泪水湿润了肩头那层薄薄的布料,秦少淮心惊不已,连忙捧起他的脸来看,才见他眼眶通红,哽咽声难以抑制,最终宣泄于口。
“你怎么了?你别哭。”秦少淮心慌不已,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眼泪,“温峤,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宋温峤把所有煎熬的情绪吞入腹中,连续深呼吸了几次。
秦少淮笑着说:“我就说你孩子气。”
秦少淮柔软的笑脸映在宋温峤朦胧的视线里,无论多少次,只要想起这张笑脸,他总会生出无限的勇气,来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黄昏。
“我们回家吧。”秦少淮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眯眯地说,“想吃你做的饭。”
宋温峤去卫生间冲了把脸,然后提起背包和秦少淮一起下楼。
楼下麦斯蒂的车队已经出发,那些三五成群的旅人车队也走的差不多了,杜振华和钟擎站在一起聊天,约他择日喝茶聚会,钟擎大博士顶着一张苦瓜脸,应付地笑着。
宋温峤把背包扔在后备箱,然后坐上了驾驶座,冲钟擎说:“你坐萧屿的车。”
田无酒来拉车门,宋温峤眼疾手快上了锁。
“你什么意思?”田无酒走到车窗边,质问道。
宋温峤指了指萧屿的车,“你也坐那辆。”
“不坐!”田无酒粗声粗气地说。
宋温峤笑:“去吧。”
萧屿苦着脸站在车边上,和吴量一起往这里看。
秦少淮探出脑袋说:“师兄好像要哭了。”
田无酒烦得要命,用力拍了两下门,奈何宋温峤就是不开,他只好板着脸坐上了萧屿的车。
丁陵抱着铃铃走过来,有点可怜地说:“我想养它。”铃铃在他怀里声嘶力竭。
“关我什么事?”宋温峤不耐烦。
丁陵小声说:“我想上车,带铃铃一起。”
宋温峤看向嘶吼挣扎的铃铃,“他好像不愿意上车,你要不然也去坐萧屿的车吧。”
丁陵迟疑道:“他们车里已经四个人了,况且,萧屿也不喜欢铃铃。”
邵徽朝丁陵滴了一下喇叭,趴在窗户上邪笑:“丁哥,坐我的车啊。”
丁陵迟疑:“那我还是和萧屿挤挤吧。”
秦少淮趴在窗户上往外看,陈书漫朝他挥手示意:“秦教授,一路顺风!”
秦少淮点头:“我们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宋温峤哼了一声,不满的眼神剐了过来,秦少淮转头冲他笑。
“把安全带系好!”
“我不会,你帮我系。”秦少淮抿着嘴笑。
宋温峤好哄,瞬间就高兴了,帮他把安全带系上,亲亲他的脸,发动引擎往前开。
冬雪消融,黄土地逐渐露出本貌,秦少淮从后视镜里看着逐渐远去的山峦,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揉了一下太阳穴:“我好像忘记什么东西了。”
宋温峤微微勾起笑:“我在这里,你还能忘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哭?”
“我没哭。”
“你哭了。”
宋温峤绷着脸说:“你看错了。”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说,“你高兴就行了。”
“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是个渣男。”
宋温峤把车停了下来,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老婆高兴,我才能高兴。”
“别耍无赖,赶紧开车,万一又变天就不好了。”秦少淮转头看向天边,东方既白,却不见太阳升起,光线不知从何而来,蓝天白云,天际无垢,是难得天清气朗的好天气。
秦少淮趴在车窗上,惬意地享受着初春的微风拂面,一切都结束了,所有人都有新的开始,故事最终走向了圆满的结局。
但他好像,遗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