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淮在病床边静坐了很久,好像回到了草塔县那时候,宋温峤一睡不醒,他在床边坐了十天,那时春天,如今方秋,下一次又会是谁躺上这张床。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秦少淮眼眸清亮,他望着宋温峤安稳的睡颜,几不可闻地说:“既然长命百岁,下一次,换我来作死。”他把帘子拉起来,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走廊上,钟擎正坐在休息椅上喝汽水,脚边还有一箱矿泉水,他拿了一瓶递给秦少淮,秦少淮接过后在他身旁坐下,问道:“田无酒和萧屿怎么样了?”
“还没从手术室出来。”钟擎纳闷地问,“阿鸩怎么回事?脑袋还在吗?”
秦少淮拧开矿泉水瓶,瞥他一眸,不急不缓地问:“他脑袋怎么了?”
钟擎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大晚上眼花了吧。”秦少淮淡定喝水,小喝了几口后把盖子拧上,看着虚空放空精神。
“说到眼花,今天给跑了一个。”钟擎琢磨了一会儿说,“穿了件麻布长袍,看身高体型,和当年捅阿鸩刀子的人很像。”他拆了一包饼干,递到秦少淮面前,补充道,“当年监控视频拍到了那人的照片,我还有点印象,吃吗?”
秦少淮摆了一下手,缓声说:“宋温峤之前就有过这种猜错,当年捅他刀子的,也是鳐兽的宿主。”当年那一刀直戳入心,没有要了宋温峤的性命,在草塔县的时候,音笼花导致的伤口也很快愈合,到了今天,连脖子被人割开,都能侥幸活下来,他的身体必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纵然宋温峤有很多事情瞒着他,可细想来,只要他能好好活着,这些微不足道的秘密,根本不算什么。
钟擎只吃了一片饼干,他把余下的收起来,咀嚼着饼干,含混不清地说:“无所谓啦,等萧屿醒过来,好好审一审,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我看那小子,脑子有点问题,哎。”
秦少淮颔首,念头一转,又问:“破解随玉的办法,你查到了吗?”
钟擎摇头:“这几天忙钱海礼和鳐兽的事情,随玉的事情不能细查,这玩意儿最近在圈子里闹得很凶,警方那边在跟进,PID肯定也参与在内,就怕被萧屿得到消息,知道你是装病,等过几天,阿鸩养好身体再说吧。”
秦少淮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矿泉水瓶上的包装纸。
钟擎瞄了他一眼,安慰道:“这种事情,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你也别太担心了,咱们这一年里,怪事也见得多了。”
“宋温峤第一次被割腕的时候,是在梦里,一开始他并没有感觉到太疼痛。”秦少淮扭头看向他,“为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其实我后来研究了一下。”钟擎组织了一下语言,从秦少淮手里拿过矿泉水,他手里原本还有一瓶可乐,双手各举一瓶,“这两瓶水,分别代表了阿鸩和钱海礼,左手的矿泉水是阿鸩,右手的可乐是钱海礼,钱海礼养活了随玉,吞进肚子里,然后又将自己的血传播给了阿鸩,类似于这样。”他把两个瓶盖拧开,将可乐倒进矿泉水里,形成了新的两瓶。
然后他扬了一下手,重新把瓶子举到秦少淮面前,缓缓说道:“现在的两瓶水里,都有随玉的血,随玉以血养血,两个瓶子里的水相互感应,钱海礼割腕会导致可乐瓶里的水减少,他会大量失血,那么结果就是。”他举起矿泉水瓶,疯狂摇晃,混入可乐的液体气泡膨胀,上下鼓窜,“为了挽救钱海礼的失血状况,矿泉水瓶里的水会试图回到可乐瓶里,但人体和塑料瓶的区别是,人体并不是密封状态,血液鼓胀后,从皮肤的毛细孔中渗出,最终撕裂皮肤,这种情况下,皮肤造成伤害,但并不会触发痛觉神经,真正感到疼痛的时候,是在意识到受伤,并且扯动伤口的时候,所以,阿鸩被割腕,钱海礼承担了所有的痛楚,阿鸩的痛来源于后期的撕裂伤,不过事实上,渗出来的血液,不会再回到可乐瓶里,最终的结果仍然是双双失血过多而死。”
秦少淮听明白了,只平淡地问:“换句话说,只要没有出血伤,钱海礼的死亡不会牵连到宋温峤,宋温峤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钟擎正要点头,突然听见寂静的空气里,响起拳头握得嘎嘣响的声音,他眼神怔怔道:“呃......理论上是这样......”
秦少淮淡然道:“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往钱海礼的房间走,脚步沉稳,肩背挺得笔直,虚空中飘荡起庄重而森严的气息,空荡荡的手心里握住了死神的镰刀。
钟擎拔腿跟了上去,急道:“不是,秦教授,手术室没空位了!挪去后山杀吧,这里人多眼杂!”
*
宋温峤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没人,他躺着没动,盯着天花板上的皲裂出神,思绪就像那无规则裂开的缝隙,顺着中心一点发散,天马行空没有边际。
房门被推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宋温峤稍许挪了下脖子,支撑着要坐起来,昨晚和萧屿动手时还没有那么疼,眼下事情告一段落,那种刺痛却绞得他呼吸都困难。
秦少淮连忙上来扶他,把床背摇高,问:“你好点了吗?”
宋温峤轻轻吞咽着口水,眨了下眼睛。
“我看看。”没等宋温峤拒绝,秦少淮直接上手解他脖子里的纱布,自言自语一般说,“实在不行,还是得让医生来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