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量小声说:“小虎被人割腕了。”
常寿瞠目欲裂,那浑浊的眼神里愕然出现了恐慌与颤动。
吴量又说:“被送去医院,已经救过来了,凶手是钱海礼,钱海礼失踪了,是宋温峤。”
他说话语无伦次,但常寿显然是听明白了,他的嘴唇嗫嚅着,嘶哑地说:“上一辈子,慕容长天从龙城回来,他把欺负过小虎的人全都杀了,而我,晚了一辈子。”头皮像被人揪了起来,后颈处濡湿一片,小鳐兽顺着他的衣领往外爬,消失在了黑暗阴影中。
吴量眼神闪了闪,小声说:“不晚,萧屿去了。”
常寿无数次警告过萧屿不要擅作主张,吴量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这一刻,常寿的心境竟然异常的平静。
他吞噬了鳐兽,成为了鳐兽,却并不对鳐兽有过多的期待,他们是执念幻化而成的产物,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在一具身体里面待久了,终究会被本体所牵制,除了脑海里刻下的那道枷锁,萧屿还是萧屿,吴量也还是吴量,一个张扬暴躁,一个内向木讷。
常寿看着自己年迈苍老的手,那么,他又是谁呢?
慕容长天和秦小虎死后,他吞噬了鳐兽,他的寿命从那一刻起清零,九千年转瞬即逝,谁也躲不过天道轮回,这具身体尚能再活三十年,三十年后,鳐兽本体会离开他的身躯,常寿无比想知道,等那时,鳐兽会否带走他的执念,在新的肉身里延续他的使命。
而那时,萧屿与吴量又会何去何从。
常寿慢慢将视线挪到窗外,这世界太辽阔了,可这广袤的天地却没有辽阔的胸襟,从不愿给予他悔过的机会。
列车骤然停下的颠簸将常寿从追忆中拉回现实世界,他轻咳了几声,缓缓问起,“无名氏有下落了吗?”
吴量蓦地一怔,那双狭长的眼眸在帽檐下显得尤为胆怯,每每提到无名氏,常寿都会变得很焦虑,几次崩溃都是因为无名氏,他小幅度摇头,轻轻地说:“没有。”
常寿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焦躁不安,他攥紧了自己的衣摆,碍于身处公共场合,他忍耐住了所有的情绪,忍得牙关酸疼,忍得面目胀红,许久,他的喉咙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必须找到无名氏。”
吴量无趣地拨弄着手指头,余光却瞄着过道里来去的旅客,直到所有人落座,列车再次行驶,他才小声问道:“无名氏长什么样子?”
“无名氏的样貌,只有许望山见过,他乃龙城之主,万物生灵不敢瞩目,可惜许望山服食了太多的音笼花粉,强行开发了所有的记忆,我无法在那浩瀚的记忆里搜寻到无名氏的下落。”常寿缓和了情绪,慢悠悠说道,“龙城平素里只出不进,据我所知,进出过龙城的只有三人,除无名氏外,就是许望山和慕容长天,也就是如今的宋温峤,无名氏的血救活了宋南天,而宋南天收养了宋温峤,许望山宁愿陷入长眠也要保护无名氏,这一切不会只是巧合,无名氏一定会来。”
吴量似懂非懂,默默点头。
*
叶荟清双眸通红,眼皮肿得像大核桃,又痒又疼,他提着袋子出了电梯,艰难地用小拇指挠了下眼皮,然后走到VIP病房前,宋家的黑衣保镖一左一右像两尊大佛那么立着,他虎着脸瞪了他们两眼,两人面无表情给他开了门。
叶荟清气呼呼往里走,穿过小客厅才到病床边,他哥穿着睡衣,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淡淡的血色从里往外渗出,蜷缩在被子里睡觉的模样显得那么凄惨。
叶荟清把袋子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蹑手蹑脚靠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睛红红看着他哥,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稍一眨眼就滚滚而落,淌得满脸都是。
好端端的怎么就自杀了呢,还不肯承认,到处遮着瞒着,叶荟清回家替他拿换洗衣服的时候,瞧见那满床的血,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他好久没去他哥家里了,和从前完全变了个样,叶荟清不傻,那屋子里好多东西都不是他哥的,分明就是宋温峤和他哥同居了,这次他哥割腕自杀,也是宋温峤把人送进了医院,叶荟清脑子再笨,这会儿也想清楚了,他哥肯定是被强取豪夺了,怪不得上半年不见人影,说什么出门考察,搞不好就是被宋温峤给强制监禁了。
叶荟清越想越难受,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大半年都没发现真相。
他哥这么脆弱又要强的人,得多么绝望才会割腕自杀。
秦少淮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睡梦中意识逐渐聚拢,他嘴角挑了点笑,眼睛还没睁开,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鼻翼翕动,声音轻柔:“嗯,你来了?”
叶荟清用力吸了下鼻子,握住他的手,忍住哽咽,沉声道:“我来了。”
秦少淮蓦地一惊,倏而睁开了眼,与叶荟清四目相对,噎语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