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天夜里,二人难得一番深谈,彼此间隔阂渐去。
但她素知霍去病向来旁若无人,哪怕是家中长辈发话,他也未必肯照办,更何况是自己?
如今得霍去病这番主动配合,霍止瘁惊讶之余,暗暗感激。
她心想:“他既然知道老人家的苦心,因此哪怕再可笑再难办的事情,他都会放下身段,陪我演戏给外大母瞧,做些以往没做过的事。老人家真是没白疼他!”
霍止瘁直至离开西正院前,一直坐在霍去病身旁。卫思也紧挨着坐在一块儿。
自从这日起,凡是霍止瘁过来,必会主动带同卫思坐近霍去病。
一来二去,卫思眼见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并不似想像中那般可怕,不仅愿意坐近他身边,有时兴致一来,还会唱起歌来。
见她一天比一天自在,一天比一天与霍去病熟络起来,家中众人,无不大感宽慰。
卫思如今不止不怕霍去病,无论西正院或是西右小院内,她都随意走动,亦不甚害怕。
有时,她兴致一来,还到霍光处,与几个孩子们还有小狗儿一同玩耍。
僮仆们生怕会吓着伤着老夫人,因而将阿黑拉得远远地,不近卫思身边。
就连角门处的看门獒犬,也被家臣们叮嘱一众苍头奴仆,绝不可让它们乱走乱闯,以免被老夫人看见。
但卫思自病发后,与人在一处时,说不得几句便不耐烦,倒很喜欢与小孩或是小动物玩耍。
霍止瘁留神细看,见卫思虽说不记往事,但玩耍之际,只会与驯良听话的阿黑、或是机灵通人性的桃子亲近。
若是见到体型略大、看似不好接近的犬只,卫思便主动绕开,压根不往前去,更不会与之一起玩闹。
霍止瘁甚至有种感觉,自从患病后,卫思虽然失去了成年人的记忆,但精神上变为小孩子的她,对外界的人和事都有着某种堪比动物般的敏锐直觉。
一如卫家三小只,正因他们身处在一个有爱且放松的环境中,所以他们总是那样精力旺盛,活泼笑闹。
同样的例子也发生在卫思身上。
头一回犯病时还极力反抗、无比害怕的卫思,第二回后,已经开始从行动上慢慢尝试接受她不再认识的家人们。
就像面对霍去病时,当她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善意后,卫思就一天比一天适意,在霍去病身边也能自由自在。
不仅是阿黑对卫思爱亲近,就连桃子对这位刚认识不久的老人家,都颇有耐心。
偶尔卫思拿走它小屋里的布娃娃,桃子也不着急,只是窜到墙头上盯着对方,等对方玩厌烦扔下后,这才赶紧叼走。
当然,以上情况只发生了一天。
到第二日,当卫思再次顺手拿走桃子小屋里的布偶、又随意扔下后,霍止瘁低头一瞧,只觉得有点不对劲。
再一瞧,这不正是自己做给阿黑的企鹅玩偶吗?
她无语地看着阿黑撒开小短腿冲来将之咬走,又抬头看看在墙头上一直悠闲晃着尾巴的桃子。
那一刻,桃子张开的嘴巴里,仿佛正在发出得意的笑声。
只有阿黑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在眼见老夫人与小狗狐狸这般亲近后,两个小动物又这般通人性、常爱守在老夫人身边,底下的奴仆们,便私下里都说,这定是因为女公子身为司巫,所以连她养的畜生都有灵性的缘故!
因此,自那时候起,卫府后院内外,无论是僮仆苍头,还是婢女仆妇;无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遇见阿黑,自是和颜悦色。
若是他们遇见桃子,那更是敬畏无比。
甚至有人在夜中遥拜桃子,希望这位“匈奴神明”能够保佑自己,心愿可成。
桃子这位“神明”的全称,卫府的奴仆当中,如今好多人已经牢记在心,每日默祝,甚至比霍止瘁记得还要清楚。
转眼已到四月,阳春时节,百花齐开。卫府处处,皆是春意盎然。
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家监求见。
霍止瘁便命人传他进来,隽方忙让众伎止乐。
家监来到楼上,却并不敢进内,只在门外行礼,说是少君侯有命,请女公子前去。
霍止瘁一听,随即起身。隽方等人也跟随而往。
卫思二话不说,一蹦三跳地下了楼。
隽方见家监忽来相请,猜测只怕是有外客前来,见卫思也非要跟去,暗觉不妥。
她本要开口拦下对方,却被霍止瘁劝道:
“算了,让外大母和我一道吧。若是寻不见我,只怕她会犯怵。”
隽方见卫思拉着霍止瘁不放,知她必不肯留下,只得如此。
来到西正院后堂,才刚进内,便见霍去病照旧独坐主位,一旁上首处,果有客人在此。
霍止瘁一见对方,好奇打量两眼。见面前的女子鹅蛋脸,乌黑深邃的眼睛极是有神,此时正满目笑意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