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那炊间的小仆。他知道傻子被关在这儿,便瞒着人过来看他。”
“他告诉傻子,今日家里来了个县里的什么贵客,主人正在大堂上宴客,热闹得紧。”
“管家和下人们,也在忙着招呼客人的奴仆,因此谁也顾不上傻子的事。”
“小仆又说‘家里来客人,他们本来打算往你喉咙里灌热油的,如今又怕万一真被客人们瞧见了,会让人说主人和夫人,因此便打算先不动手。等客人走了再说’。”
“‘我瞧他们人人都喝了酒,醉得明日都起不来。我便摸了那家伙的钥匙,过来找你。趁着今天他们都在后头,待会儿我开了锁,你赶紧逃吧!’”
“傻子谢了他,又问他走不走。小僮仆苦笑着说,他父母兄弟全没了,他能走哪儿去?不像傻子,起码还有亲人。”
“‘你在长安,不是还有阿母和兄长阿姊们?索性回去找他们,总比呆这儿强!’”
“小仆这样劝他,傻子也觉得与其留在这儿等死,还不如逃到外边,起码不会被灌热油。”
“小仆又对他说‘你出来后只往西边走,千万别回来,更别提我,只当不认识我!’”
“傻子知道他放自己走是担着风险,自然答应了他,又谢他肯来救自己。”
“小仆开了锁,放了傻子出来。他将傻子送到一处角门前,那儿看门的人果然不在,只剩下几个空酒壶倒了一地。”
“小仆不敢久呆,赶紧回去了。剩下傻子一个,看着那扇门,心里一直往下坠。”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可他脚步迈不动。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件事:凭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我?”
“他想起来,当年来到这个家时,这儿的主人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他当着阿母面前,说要好好照顾傻子,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儿子。“
“可一转眼,回到这时,他就再也没过问一回傻子的事。他的妻子儿子们,打量傻子好像打量一条野狗。”
“他们把自己当成畜生,天天打骂,连羊都不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们这样对待?”
“他们不仅没把自己当人,还把自己当贼。如今就算自己逃出去,他们肯定也会在日后对着别人说,‘那傻子就是个背叛主人的恶贼’!”
卫青胸膛微有起伏,过了一会儿,他平缓了呼吸,这才又道:
“傻子心里有股火,不知怎么的只是烧啊烧,他停不下这些念头。”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对他说话;‘他们不放过你,你也不要放过他们!’”
“傻子又潜回这个家里。果然,到处都是喝醉的奴仆。他们谁也没发现傻子,但傻子很小心,哪怕是醉鬼跟前也没露面。”
“傻子摸到后院,他记得,在离那些公子们卧房不远的地方,有个灶间。”
“灶上没人。傻子从那儿取出柴火,点着了。他要把心里的火给点到这个家里、点到他们的卧房里……”
霍止瘁下意识屏住呼吸,在卫青平静的描述中,她仿佛看到了独自伫立在那个黑暗角落、手持火把的孩子。
“傻子一想到他们被火烧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快活。”
“只要把火一放,自己一走,这儿的一切都会烧成白地。”
“他不想烧死这家主人,因为死了的人,身上不知疼,更不知道难过。”
“可要是他亲眼看着自己疼爱的孩儿们被烧成灰,他那时只怕会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吧。偏偏,他却一时不能立刻就死,那滋味,谁能受得住……”
“脑子里头的那个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到如今,它彻底没声音了。”
“傻子只能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和火把烧着时的噼啪声。”
“他照着灶间里头,这个小屋的矮灶台,让他想起自己老家用过的灶台。”
“傻子一家都是别人的奴婢。他们住在最后头角落里的几间破草屋里,好不容易,他阿母才从管事的人那儿要到一个灶台。”
“他家那灶,又小又矮。而且因为屋顶太旧,老是漏水,灶间里头常常弄得湿乎乎,要生火也难。因此早就没人用了。”
“兴许这便是为何,管事愿意把这破灶台任他阿母用也不在意。”
“瞧着这口灶,傻子在火光里,好似又看见了阿母缩着脖子、跪在灶前努力生火的那个身影来。”
“不知怎么的,他越看越想阿母,想着家里的兄姊们。”
“他想,要是自己放了这把火,烧死了这家人,那自己真成了犯人!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阿母!更回不了家!”
“一想到这儿,傻子的手抖得厉害。柴火掉在泥地上,很快便熄了。唉,他终究没胆量,放这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