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出神之际,便听得卫青轻声道:
“你回来就好。”
“……是。”
若在平日里,霍止瘁早已和卫青说笑起来。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却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聆听着车窗外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在长陵那儿遇见什么人、碰见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霍止瘁的错觉,在她看来,今夜的卫青,在一如既往地温和中,除了劳累之外,似有藏不住的失落。
于是,霍止瘁打起精神,将自己被人绑到咸阳秦宫后的种种经历,一五一十向对方述说。
说到惊险之处,她夸大不少;而说到自己如何遇见桃子、如何成为珊麻的那段光怪陆离之事,更是把自己的本领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卫青本是默默听着,但听到后边,他嘴角渐弯,越听越是好笑。
到最后,他听得那乎彦乌努神竟然就是桃子时,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吹了声唿哨。
卫青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
“你连休屠部和浑邪部的人都全打嬴了,比我厉害多了!”
“要不是他们信桃子,再加上兄长派来的人帮忙,我哪有这么厉害。”
霍止瘁知道自己这回是侥幸得手,如今想来,才渐觉后怕。
卫青好奇道:“那桃子真会听懂你的话?”
“它为了鸡肉,命都敢拼,听人话算什么!”
卫青听完,点点头,喃喃道:
“好好。回去后,我要亲眼见识一下这位匈奴守护神的能耐……”
他们且聊且谈,不知不觉间,疲乏渐消,心情略略轻快起来。
“原来你还和阿妁姊他们关在一处,这真是巧了……”
霍止瘁听他口气,似是对义妁颇为熟悉,便问:
“舅舅你认识义家姊弟?”
“岂止是认识,熟得很!那会义纵在山林中落草为寇,我往河东郡买马时正好遇上他们,打了一架,反倒让我多收了几个部将。”
“之后我带着他们回长安,谁知才到长杨宫,恰好陛下陪侍太后,女医也在旁。阿妁见了义纵,一句话不说便把他往死里揍。我们好不容易才劝开,一问才知,原来他俩竟是姊弟!”
听着卫青的话,霍止瘁仿佛能看见当时的场面,忍不住好笑。
卫青也是边笑边摇头。“义纵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的人,却偏偏只怕他阿姊!也只有阿妁姊,才能管得住他。难怪说这俩姊弟就跟铁釜里的面饼一样,起初瞧着不一样,结果一翻个儿,原来都是一个德行!”
卫青说到末了,不知怎的,笑意渐竭,声音也渐次低了下去。
霍止瘁看了他一眼,心里猜测,作出如此评语的人,只怕就是义纵的结拜兄弟张次公。
想起这位刚刚自尽的部下,卫青沉默不言。他看着神色平静,但霍止瘁知道,他心里绝不好受。
她低声问道:“舅舅,你向皇帝求得圣旨,是不是已经知道,张次公他们……”
“与淮南王一派早有瓜葛”这半句,霍止瘁没再往下说,但卫青一听便知。
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不错,我得知北军中有异动,派人查探,方知他与刘陵……但总算他心向陛下,不曾向外人泄露军机。否则,我也绝不会为他求情!”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张次公与张延年,却因情关受挫而选择了不归路。
如今想来,卫青仿佛做了一场恶梦,似真似假,令人无所适从。
他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问道:
“他们那时……说了些什么?”
霍止瘁见他问起,这才将张氏叔侄与刘陵的对话回述一遍。
当听得张延年、张次公二人,双双自尽时,卫青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悠悠一叹。
“他们心知愧对陛下,哪怕刘陵不提,以张次公的性子,也不会苟活于世。”
霍止瘁听卫青这般感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卫青却是想得入了神,既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发出疑问:
“他本能杀了刘陵,却终是不曾下手……他跟随我多年,向来谨慎精细,不会不知陛下口谕之意。若能除去刘陵,他与他侄儿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霍止瘁听了便道:
“我看岸头侯是不会对刘陵动手的,因他心里终是放不下她……”
卫青无奈苦笑。“是啊,倒是他的心上人,却能狠心割舍一切。先是自己亲兄长,就连他们也不放过……看来在那女子心里,除了权势,就容不下别的了!”
霍止瘁想了一想,终是迟疑着开口:
“刘陵确实爱权,但她心里知道大势已去,因此才会痛下杀手,只怕是想着好让自己所爱之人少受些苦楚。她兄长怕死,她便动手;张延年张次公都不愿舍她而去,于是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