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的笑,与心底处某个熟悉的画面重合到一起。
明亮的会见室,干净明亮的玻璃窗上,摔倒在地的男人,以及,倒映在玻璃上、那张可怕的笑脸……
充斥着仇恨、愤怒、恶毒,快意,已经被彻底扭曲的脸孔。
那是霍止瘁自己的脸。
她浑身发冷,曾经让自己兴奋雀跃的回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化作恶意之神降临到她的身后,捏着她的脖子、固定她的头颅、撑大她的眼睛,逼她注视着眼前惨烈的死亡。
当霍止瘁像个木偶般呆呆瞪着刘陵时,对方却早已收回目光。
她已经恢复了平静,旁若无人地看着霍去病,只道:
“若有圣旨,只管来处置。请吧!”
说到最后,她已经发出逐客令。显然,她对自己的生死已经置之度外,半点都不在乎。
面对男人们神色各异的注视,刘陵视而不见。
霍去病冷冷看着这个女子,他知道,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到了。
“翁主,真有你的!”
刘陵瞥了他一眼,烛光在她眸中犹如两把尖刀,浮现着油脂般五彩的光芒。
“彼此彼此,骠骑将军!”
刘陵嘲笑的目光中,似是在说:我做的这些事,不都是你默许的吗?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那我就偏偏要将别人拖下水!
霍去病命人将刘陵押回后院,好生看守。
霍止瘁望着刘陵,见她平静起身,往外走去,看也不看张氏叔侄的尸身一眼。
兴许是因为跽坐已久,刘陵起初脚步略有蹒跚,但随即,她昂起头,迈步扬长而去。
霍去病默默低头看着地上的尸首,淡淡道:
“将他们放置到辒车上,待我禀过陛下后再行下葬。”
众人应喏,只得命士兵们卸了两块门板,将尸首抬出。
霍止瘁这时方才嗅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头晕脑胀,只想着逃离这儿。
奔出屋外,站在檐下,她大口大口呼吸着,胸膛起伏不定。
“你何时知道的?”
霍止瘁这才发现,霍去病正站在自己身旁,目光凝望着逐渐离去的那两具尸首。
前院隐隐传来马蹄声、嘶鸣声,士兵们的喝道声,军官们的下令声。
这些声音凌乱地交织在一起,既远且近,让人听来极不真实。
霍去病耳边,依然是一片沉默。
正当他以为不会听到回答时,少女低沉无力的声音轻轻响起:
“……在我来的途中,刚刚知道的。”
霍去病没作声,看向对方。
霍止瘁感觉到他询问的目光,她无声一叹,又道:
“我听见,张次公一直哼着刘陵作的那首曲子。我才知道,原来他和她……”
在霍止瘁的回忆深处,响起了曾经在迎云馆中听到的激昂笛声。
那才是刘陵真正的心声。她渴望着天下和权力。
“……”
霍去病无言以对。这或许是他自担任军职以来,极少有的情况脱离他掌控的时刻。
霍止瘁犹豫片刻,终是问道:
“要如何处置刘陵?”
霍去病面无表情。“快了。”
霍止瘁沉默下来,想起方才的皇帝口谕,与刘陵的那番话。
她明白,当皇帝将刘迁刘陵交给霍去病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二人绝无活命的可能。
因此,刘陵才会刺死兄长。因为她知道,谁也逃不掉了。
正因她无所顾忌,所以才变得心性癫狂,任意妄为。
但是,霍止瘁随即又觉得困惑。因为,刘陵真的陷入疯狂了吗?
或许,在那个女人看来,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权力、帝位、天下,都和爱着她的人一起,从她的手边,到如今离她遥不可及之处。
只余她孤身一人。
夜深了,阵阵寒意涌来。霍止瘁不想留在这个充满着可怕回忆的地方,下意识跟在霍去病身后,走到前院。
刚到院内,霍止瘁察觉霍去病忽然站定,她也急忙停下。
一抬头,便见一大群军官簇拥着卫青而来。
卫青全副披挂,身披大氅,出神地盯着那两副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