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忠见张骞低头,弥忒听得入神,不禁心里暗骂霍止瘁不识好歹。他正要打断对方时,又听得霍止瘁大声说道:
“正当那三四户人家眼看着自己儿女妻子快要不行时,那天在小巷口,不知何时来了个乞婆子,一来就在他们四家门前转悠。一边转,一边手指着他们一个劲儿地笑。”
说到此处,霍止瘁忽然停下,眼望张骞,笑道:
“张公,你可知,那贫婆子在笑什么?”
张骞并不看她,微微摇头,沉声道:“某不知。”
程忠打量张骞神色,知他心中不快,本欲提醒霍止瘁,忽然想到一事,便闭口不言。
程忠心道:“少君侯让她来张家,说是不能得罪于人。但若是真要好生安排,何必只让她独自到此?想来少君侯向来懒得理她,她若是自行出丑得罪了人,到时要请这个不速之客走,那就容易得多了……”
想到此处,程忠心中更是笃定,于是便不再出声打断,任由霍止瘁在那儿自说自话。
“……那乞婆指着有病人的家,大声笑他们‘有病有病,明日出殡!不知病因,折腾不尽!’”
“内中病者的家人,气得看不过眼,便要上来赶那婆子。幸亏被人劝下,说‘何必跟这种乞丐理论,还是快回去守着家人才是!’”
“大家都不理会那乞婆子,她却得寸进尺,居然趁人不留意,一下子窜到生病最重的那户人家灶上,将手里那把草末扔进药罐子里,随即一溜烟笑着跑了。”
“那家里几个后生赶紧去追,却压根寻不着乞婆踪影。回来时,见罐里的药都熬煮好了,他们又见病人急着要吃药,便顾不上那罐废药,只得搁在灶旁,重新取药来再煮。”
“谁知他们因连守了病人几日,一个个在灶前打起瞌睡来。家中那侍女赶着来取药,见灶上的药没好,底下却有一罐,心想这才是熬好的,便不曾问得他们几个,先取了去,送与这家的老人喝下。”
弥忒听到这儿,两只棕色的大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他、他们家岂不是……”
“不错,那家的老人病得不轻,见送药来便喝。等到她几个儿子赶来时,那罐被乞婆塞了草的药,早就被她喝进肚子里了!”
张骞听到此处,已是神色恢复如常。他对霍止瘁淡淡说道:
“想来生死有命,此是定数。上天注定的事,凡人又岂能改之?得病之人,是否转危为安,看来一切都是造化,怨不得旁人了。”
霍止瘁看定张骞,笑吟吟道:“张公,听你这口气,你信不信神明?”
程忠见她这般问,心中不屑,想:“这小女子真是不知高低,想来张骞如今虽暂且落魄,但好歹曾任汉使,又是博望侯。哪里是你这个妇道人家能比得上的?”
张骞面无表情,只道:“信!”
霍止瘁一拍案。“好!张公为出使西域,经历常人想不到的苦难险阻,又带同夫人与令公子排除万难,重回大汉。想来上天神明有知,必然会保佑张公一家平安康健,福寿绵绵!”
张骞听到此句,终于抬起双眼,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笑吟吟的少女。
“多谢女公子美言!我家中如何,自是我等命数,就不劳旁人操心了!”
“那要是神明为你一家操心呢?”
张骞听得她这般没头没脑的话,浓眉皱得更紧了。
弥忒连忙问道:“女公子所说的,真有这事?”
霍止瘁呵呵直笑,拈起一颗腌好的青梅往嘴里送,顿时酸得她挤眉弄眼,五官全集中到一块儿去了。
待她好不容易咽下梅子,又连连喝茶清除酸味后,这才咂着舌头,拉长了声音说道:
“我方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平阳那时也有好些人家得了这病,又被人捣乱,无意中有老人喝下这不知来路的怪药。结果呢……她没事儿!病全好了!”
她说了半日,正是为了抖落这包袱。
张骞一怔,连连眨眼,似是拿捏不准这少女是否又在故意说笑。
程忠却压根不信,只当霍止瘁是满口胡言乱语。但他有心要揪对方的错,因此并未出言制止。
倒是弥忒,听得不住惊叹,没口子追问:
“女公子说,那药喝了没事,还治好了疟疠?”
“不错!”
霍止瘁一本正经,满脸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德行,仿佛她正是那位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高明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