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从没有过战争啊。
我静默片刻,听见雨声渐小。
没有接话,我只是继续着我的讲述:“这次调虎离山,伯父,也是你的手笔吧?来通报的太监是假的,军报也是伪造的。一般的军报,能调走三殿下和谢宁轩,却调不开郡主。江瑟楼案后,三殿下再不允她独自上街游玩,出行皆配有高规格守卫。她若与我同行,你们就没法下手了,不是吗?”
那该怎么调开郡主呢?就利用了今天刚回宫的多荣长公主。
她儿子的近况,幽州边防的情况,孟秋帆清楚,正好拿来攥写一封看似真实的军报。哪怕三殿下和谢宁轩盘问太监,也能应对。
但多荣长公主刚回宫啊!提前的、未有通知太后圣上的,突然回宫。
谁还能知道她的行程?或许也不需要知道。她踏入京城那一刻,城门、宫门,处处已被掌握。
金权眉梢微抬:“这么看着老夫作甚?你是想问,老夫是真的不恨郡主,还是怕了她那守卫,不敢一道绑架来?”
“郡主不是害死金小姐的罪魁祸首,你本就不该恨她。”
“嗬,你说的倒轻巧。若不是她任性妄为,鸯儿怎么会陷入危险,以致被辱丧命?”金权双手搭在腿间,撑了撑手臂,“但她也真情实感的愧疚了,三殿下对她严厉惩罚,那些日子时不时来陪老夫喝酒下棋,为的什么,老夫都明白。郡主之过错,罪不至死。”
我深深盯着她,轻声问:“那我呢?我的罪,就至于死吗?你明知道,你女儿不是我害死的。你听审了,你知道的。我只是没能成功救下她,我就得死吗?”
金权没有正面回答,他露出了明显的疲惫感,只道:“鸯儿心愿,老夫必帮她实现。”
帮她实现?
金宝鸯,会希望我死吗?
我想起在李府,她砸在茶杯中的那滴泪。她是通透的,不是吗?
金权没再看我,扭头朝窗外瞧去,陷入了思念。
一阵安静,我和他谁都没有说话。微有淅淅沥沥的春雨,还在不知疲倦的下着。直到他再次开腔,突兀,却饱含感情。
“鸯儿倾慕宁轩,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夫告诉她,宁轩虽承继不了王爵,毕竟宗室近亲出身,兼睿智博学、胸有丘壑,未来不可限量,成为一等一的权臣或也可能。我们金家攀不了这门姻亲。可鸯儿思慕之极,为他茶饭不思。”
我默默听着,又想起金宝鸯含羞带臊的脸庞。
“老夫于羽林军帐中休息,她打着看望的名义,实则都在等宁轩。那时,宁轩常与阿璃讨论京城布防,隔三岔五的来。很快,宁轩就察觉了。他那么聪明,立即意识到鸯儿的意图,就再没露过面。鸯儿很失望,非常失望。老夫没辙,只能应她要求,请了侍郎夫人去王府说合。”
金权顿了顿,露出若有若无的苦笑,“不出所料,王妃拒绝了,王爷之后也派人来过,委婉,意思却明确。老夫只能拿门第之差来搪塞鸯儿。但鸯儿清楚,老夫也清楚,宁轩钟灵毓秀、神仙人物,怕是不愿将就父母之命的姻缘。说合不成,其实是他不愿。可老夫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你……”
他抬眼,再次朝我看来。这一次,眼中不再是悲伤。他用一种审视、轻蔑的目光,伴随着他看不起的话:“一个幕僚的女儿,才上京没几天,就让宁轩为你转了性子。对待鸯儿冷如冰山,当着人面都不给她面子,却和你共乘一骑!从御青王府出来,又牵着马同行,含情脉脉,有说有笑!”
我听懵了,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说的是绣花大赛案中,我和谢宁轩去找三殿下对质的事儿。
骑马、同行……
我心一沉,意识到这是金宝鸯看到了。
她不是被郡主劝得离开李府了吗?难道还依依不舍,又返回想找谢宁轩,却目睹了那一幕?
“老夫劝她,天下英才无数,何须非盯着宁轩一个?鸯儿就是绕不过这个弯儿,竟还跟去青楼,就因听闻他才去过。丫鬟劝阻也不肯听,非要去证实,她心上人的人品端正。没成想,她就那样死在那肮脏地方,被人又摸又亲,没了清白!”
金权终于失去了平静的面具,他拔高声线,带着浓重的恨意。
我不可自控的颤声辩解:“没有,她没有,她没有失去清白!纵使混蛋轻薄,她一直在拼命挣扎,保全自己,她没有任人宰割!你是她爹,你怎么能这样说!”
金权倏地起身,一把将坐过的椅子掀翻在地。
“你闭嘴!”他冷冷地说,“别以为你说几句漂亮话,在我夫人面前扮可怜,老夫就能原谅你,原谅宁轩!是你们,是你们逼死我的女儿,害得她芳华早逝,临终都没有体面和平静!”
我深吸口气,清楚的知道,一个丧女父亲的痛苦,不是几句话就能消弭的。
他恨我们,即便他内心也很清楚,这不是我们的错。
金宝鸯喜欢谢宁轩,谢宁轩就一定得接受,得给出回应吗?他已经斩钉截铁的拒绝,就是希望金宝鸯别再错付。
谢宁轩喜欢我,不喜欢金宝鸯。就是我的错吗?我没有玩弄手段,没有干涉他和金家任何人的来往,我不是他们之间没结果的原因。
甚至,我真心想要救出金宝鸯,我真心为没能救出她而惋惜而悔痛。
深吸口气,我没有为自己申辩。我只是平静、哀伤的问他,这真的是金宝鸯的心愿吗?
“在李府的时候,她来找过我,彼时我和谢宁轩,还没有心心相印。她说,她知道不关我的事,也说,她该勇敢,而不是只会哭泣。金伯父,今天你杀了我,她就能得到谢宁轩的心了吗?九泉之下,她就能平静了吗?”
金权冷笑一声,垂在腿侧的双手倏地握紧。太阳穴,露出一根根青筋,狰狞又苦楚。
“鸯儿会平静的,至少给老夫托梦,她不会再流泪了。”
我盯着金权如松站姿,若非细看,发觉不了身形些微的摇晃。他筋肉紧绷,两颌外凸,黑色袍衫的领口,是深浅过渡印出的汗渍。
一个猜想缓慢浮现,我犹疑着问:“金伯父,你是不是,是不是得病了?”
江瑟楼案后那么久,金权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偏偏在现在,当伤痛在褪色时,却采取了报复的行动?
金权未答,甚至没有对我的疑问惊讶。他看了看窗外天色,道了声:“差不多了,该来了。”
话音落,嘈杂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是谢宁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