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贵人!”
“茹、茹贵人?”郡主方了,“她?她不是个女的吗?”
我机警的瞧着窗外,森森道:“是她身边那个太监。咱们入宫那日,你在正殿陪太后说话,不是打发我出来了吗?正碰到茹贵人来请安,得知你在,她身后的太监递给慈宁宫丫鬟一个盒子——大抵是手抄佛经——后,他们就走了。我当时离得不近,加之与茹贵人很久没见,并没有认出她来。”
但我这人有个坏毛病,见人时,总要不动声色的偷偷打量一番,下意识记住人家的穿着打扮、姿势仪态。这在查案中,时有成为线索的发现口,但更多时候,都是废纸一张,空占着大脑空间,没什么用的记忆片段。
因此当日瞧着宫装女子和她身后的太监,我也没当回事。
直到现在,桌上这只差不多的盒子唤醒了我未曾留意的记忆,更在它与对比鲜明的鞋面的映衬下,串起来了。
“当日我瞧着茹贵人,也注意到了她身后的太监,收拾的蛮立整的。想着是宫妃身边侍奉的太监,也该如此,便没有多想。但姐姐你瞧,我和岚枫的鞋面。”
郡主低头一看,“咦”了一声:“怎么脏成这样?”
主子们因着平日被簇拥,已经习惯走在路的中央。而下人们,无论是陪着主子,还是自己个儿行走,都得贴着墙壁、花丛。
这在平日,其实没什么区别,毕竟宫城洒扫下人众人,处处都窗明几净、几无灰尘。
但别忘了,那东西六宫通往慈宁宫的花园,却因为即将到来的春分祭典,而专门更新草木,以致花园道路两侧,堆着不少草屑灰尘。
走在中间的茹贵人、郡主,自然不影响。可我和岚枫鞋面脏成这样,为什么跟在茹贵人身边,从储秀宫前往慈宁宫请安的太监,鞋面却光净如新?
是的,我注意到了,就在他迈步向前露出鞋面的那一刻,我留意到了。
而方才,意识流的大脑,也助我联想到了另一个人——孟秋帆。我为什么会想起他?自然是因那晚跟踪者轻盈如燕的身形与脚步,令我当即就判断,此人有些功夫。
现在谢宁轩查实,此人并非孟秋帆,且不是任何有身手的羽林军。那么宫中,什么人还有功夫?
别人我不敢说,茹贵人身侧这个太监,定然有些身法。
凡会武功者,身体协调性更优,走路不似常人以全足踏定,皆先以两脚趾轻触地面,呈现走姿的轻盈与稳定。这种情况,我在浮生与邓科身上皆看到过。
换句话说,那位从两侧皆是灰尘的花园中走过,却鞋面干净的太监,一定会武功。
跟踪我们的人,其实是他,对不对?
郡主听完我一五一十的推论,身形一凛,大怒道:“还敢派人跟踪我?反了她了!好,好!我这就去禀告太后,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还敢跟踪我!”
“姐姐!莫要轻举妄动!”我慌忙阻止,“这还只是我的推测,一得先得到证实。咱们不便出面,吵起来于己于彼都无好处。二来,咱们得先琢磨清楚,她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如果说还是不满于李怀远的处置,这都过了将近一年了,选择这个时点鬼鬼祟祟,是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怒气渐渐从脸上消弭,郡主答不上来,思索着坐了下来。
我亦咬唇沉思着,心中隐隐有个猜想,不太成熟。
好在这更衣屋内也备有纸笔,我得以将问题藏在不起眼的回信中,装好递给岚枫。
“还是一样的,出了宫就回王府,莫要耽搁逗留。今晚,谢宁轩会去你们府上,见到他人,才可以递出这封信,明白吗?”
岚枫庄重点头,将信藏在小衣内,定了定神,这才朝宫门离去。
望着她的背景,郡主轻叹口气:“天都黑了。哎,义妹,咱们先回慈宁宫吧,再晚,怕是太后要派人来寻了。”
我点点头,跟着郡主机械的往回走,心思还在茹贵人身上,并没有注意脚下道路七转八绕,与来时走过的路岔了口子。
直到眼前出现了昏暗的宫墙,郡主眯着眼张望:“哎呀,咱们这是绕到哪儿来了?我怎么瞧着有些陌生?”
一条甬道,我们走到了尽头,前方是个院落,大门紧闭。
我从沉思中拔出,勉强巡视了一圈,抬头看向院落的牌匾,字迹模糊,灰尘厚重,眯眼努力分辨才认出来——钟粹宫。
“哦,好像是钟粹……”我正张口,忽然一阵邪风来,吹灭了我手上唯一一盏灯笼。
这条甬道不知为何,四周都没有悬挂灯笼。这一下突然的黑暗,惊得我和郡主都叫了出来。
郡主更是连声叫着:“钟粹宫!天哪,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快走,快走,义妹!这儿不详!”
“什么不详?”我没听明白,就已被郡主拉住手臂,拽向反方向。
“钟粹宫,冷宫啊!”
“冷宫?冷宫不是……”脚下一顿,我登时想起了起居注中读到过的文字。
淑妃脾气不好,满宫也就与一位宜嫔关系融洽。她的起居注中,宜嫔出现次数很多,不是帮忙带娃,就是一起吃吃喝喝、看戏听曲。俩人也没少一起挨过废后胡氏的罚。
淑妃身死后,宜嫔也因顶撞圣上被囚禁,终生不得出。
而她的宫殿,如果我没记错,那就是钟粹宫啊。
怪不得名字有些熟悉,果然是冷宫。凡是关禁闭嫔妃的地方,就是俗称的“冷宫”。
嘿,那这不是峰回路转了吗?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呀!
“什么,你疯了吧?我不去!”
“姐姐,她可是先帝的妃嫔,还是淑妃的好友,活过了高岭之变的呀。她并不是纸上冷冰冰的几行字,而是活生生的人!她对淑妃、琳妃有着最鲜活的记忆,咱们去问问,一定能知道线索。”
“宫里太妃又没死绝,接着去问她们呀!”郡主连连后退。
“这不是没机会问了吗?这位先帝妃嫔,咱们平日里过来寻,一定会惹人注目。今天误打误撞,反而无人注意,大好的机会呀!”
“那我也不去,太吓人了!”郡主摇头如拨浪鼓。
见劝不动郡主,我只好退一步:“那、那好吧,我去。你帮我守着门口行不?”
郡主呆住:“你、你要去啊?不行,你也不能去!”
“可这真的是个……”我话没说完,远处有脚踏声传来,似乎是巡逻的羽林军。
郡主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靠撞到了门上。宫门上的小门门闩被撞掉,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很是响亮。
“没事姐姐,别怕。实话实说迷路了,想来也传不到太后耳……”我安抚着,话还没说完,领口就被郡主扯住,舌头都要被勒出来了。
下一秒,郡主将我扯进了冷宫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