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化身入京本不难,我让他们扮作商贩在江瑟楼附近游走,随时听候吩咐。同时,我给了二当家的二百两,让他进江瑟楼看看,以打消他的怀疑。这青楼名声在外,内里更是奢靡,他一旦踏入,纸醉金迷更令他不会罢手。”
而江瑟楼日日人满为患,他没有机会接近厨房,所以,只能把筹码压在周达尹的图纸与消息上。这对周达尹来说,更是万无一失。
“我当日见到,他们在将火药搬至厨房,也是你安排的?”
“不让他们炸掉厨房,如何稳妥除掉二当家的?他得带着他的白日梦,和我的秘密永埋地下啊。当然,我给出的理由是在他们脱身后,炸了密道防止追踪。”
“这一招,确实高明。”我叹口气,“但你何必要给人质下迷药?你明知道最后爆炸会有多么危险。”
周达尹垂下眼帘,似乎也有些许的不忍。“我、我在书信中写明了用量,原本爆炸声,是一定能吵醒人质的。但他们、他们……蠢货!居然下了几倍的药量!”
眼泪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我颤声质问:“你方才问我了不了解人性,你又了解吗?就拿金宝鸯的死来说,你能料到吗?你嘱咐过不要留下青楼女子,不要沉迷女色坏了大事,是不是?但是你能料到土匪的凶残吗?”
我站起身来,眼泪汹涌而下,“金宝鸯是被二当家的活活掐死的,活活掐死!你说写明了药量,你怎么能相信他们!”
周达尹的眼眶也泛红了,但他还是波澜不惊的笑着:“是啊,我本是就是恶人啊,禽兽不如的恶人啊。”
我的心被重重锤着:“最后的爆炸也是你引燃的,对不对?”
“我打了你之后,便将走廊边一连串的烛台推了下去。”
“你真是……”心口有刀一下一下的捅着我,“那么最初二当家的,还有那独眼龙打你踢你,都是演戏了?”
周达尹弯弯嘴角:“他们哪有那么好心?土匪内斗严重,二当家的不会将我的身份透露给他人,所以打是真打,踢也是真踢。”
“你、你自己也多处受伤,你自己也险些死于爆炸,你……”我语无伦次,已不知自己是愤慨,还是伤感。
周达尹忽然伸手过来拉我,眼中又现出光芒:“王姑娘,你还是相信我,还是愿意理我的,对不对?”
我拂开袖子,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错了,你从头到尾都错了!你可知你二叔为什么反常?根本不是因为他知道秘密!是你一直疑心甚重!”
“你说什么?”周达尹脸色僵住。
“周二叔,他、他被……他被宫刑了。”
“什么?”周达尹猛的站起来,难以置信。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声音,残忍的丝丝分明。“验尸结果不会有错。官府也查问过江瑟楼那些姑娘,都说你二叔只是喝酒,根本没有行房事。”
这种隐情,周二叔如何对外述说,如何面对屈辱?如何敢说出马家寨所在?他开始消沉,开始自卑,开始躲在青楼里,他不敢面对别人,更不敢面对自己的侄子、妻子、家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侄子的秘密,毫无关系。
我猜想周二叔去牢中看寨主,只是想看看曾经对自己施暴的人的下场。或许他也曾心头怨恨,或许他也曾心生杀意,但骨子里周家人的骄傲依旧伴随着他,他最终还是未曾私刑报复。
可惜他的逃避、他的反常却被心里有鬼的周达尹误会,引发了这一连串的阴谋。于周二叔而言,何其无辜。
周达尹呆呆的望着我,如被雷击,诧异、惊愕、僵硬。
久久之后,他跌落在座位上,忽然开始笑,笑的嘶声裂肺,眼中沁出一滴血泪。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造孽,是我对不起二叔!”
眼泪从我的脸颊滴落,我很想上前骂他,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这场悲剧中,谁不是被命运捉弄的对象?
“是我鬼迷心窍……呵,我流着土匪的血,我本就是个凶残的人。”周达尹木然的喃喃着,眼神无神的落在窗外,“二叔,二叔……”
许是想到了曾经与二叔相处的温馨时刻,周达尹浮出绝望的笑。
半晌,毫无预料的,他猛的朝窗口冲去,双手撑着窗台一跳。
我吓坏了,条件反射冲上去抱着他:“周达尹!你快下来!不是,不全是你的错!你不要做傻事!”
周达尹没有挣扎,他回过头,用空洞的目光望着我:“王姑娘,是我对不起你。你这么美好,我本就不配靠近。让我去吧,我不值得你担心。”
说罢,周达尹猛地一蹬腿,半个身子跃出了窗外。他的力道很大,我根本控制不住,拉扯中,我也被他带的上半身尽在窗外。
我又惊又怕,只能大吼:“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
雅间门猛的被推开,谢宁轩出现在我眼前。
他大惊失色:“羽书!”
然而他冲上来的速度不及周达尹下坠的力道之快。毕竟周达尹,已哀痛至极,无任何求生欲望。
许是见到人来,周达尹又伸手推了我一把。一声“再见”未及入耳,他已消失在湖面。
泛起的浪花激的我心头大骇,然顾不得旁的,此刻的我,重心也没了支撑。
“嘶”得一声,谢宁轩只来及拽住我的衣袖。只一瞬,它宣告破裂。
一秒钟,快的我甚至没有来及抬头再看一眼那熟悉的面庞,快的我甚至来不及害怕,就被涌上的湖水淹没。
我也跌入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霎时充斥心肺,我挣扎着四肢却被旁边的水藻缠住,用力摆动也挣脱不了。氧气越来越少,喉咙深深的刺痛,眼前越来越模糊,湖面上被阳光洒下的波光完全化为青白色。
当最后一口气也被溢出,眼前泛黑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我身边,大手一把揽上我的腰,猛的一拽,我便脱离了水草的纠葛。
浮出水面的一瞬间,满满新鲜的空气朝我鼻子嘴巴扑来。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紧紧攀着他的肩膀,恐惧犹如蚕蛹将我团团包围。
谢宁轩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朝岸边划去。垂湖小楼往湖面延申的部分不小,从窗中坠湖,离岸边也非几步之近。
等谢宁轩把我拖上岸,我那猛烈的心跳才得以舒缓,亦注意到,湖面翻滚着不少身影,是京城府衙的衙差们。
周达尹,周达尹,快救起周达尹啊!
“羽书,你没事吧?”谢宁轩焦急的上下打量我,呼出口气后,他再也没有停顿,一把将我拉入了怀中。
“为什么又自己冒险!羽书,你不是答应过我了吗?”他的声音有些严厉,透着丝丝颤抖。
我却无心品味,只焦虑的盯着湖面。
然而几秒后,垂湖小楼的另一侧响起纷杂的人声。浮生的声音最大:“大人,周公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