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见周二叔的踪影?”
周达尹眼圈通红,开口已是哽咽。“二叔、二叔这次采风结束,还没回到京城,就被马家寨劫走,虐待了十数日,才逃出来。”
“什么?他被马家寨劫走过?”
周达尹痛苦的闭上眼。“他逃回来后,我们便报了官。二叔却不肯回答府衙的问题,只知道日日去喝花酒。我们都以为二叔身心受创,这才逃避回想当时的场景。加上二叔是从山上滚下来,受了很多伤,被路人救起才能逃出生天,想不起马家寨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奇怪。可是、可是二叔居然是马家寨的内应?这怎么可能……”
猛然间,我想到二当家的嘲讽的那句“还是读书人的德行”,果然,他们之前有交集!看来大黄牙和雷公嘴的对话中,那古板教条的中年书生也是周二叔。
可周二叔为什么会与他们勾结?受伤严重,不应该是充满恨意的吗?
几个画面闪烁在我眼前。
周二叔听到土匪自爆身份时的惨白脸色,他强撑着护住我们时的勇敢,土匪明明与他有过交集却装作不识……
伪装,竟然从头到尾都在伪装。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二叔。父亲忙,教我读书、写字的也是二叔。可从马家寨回来后,二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次我和他说话,都不理不睬。我知道,我上科中了状元,二叔处境更难。原来、原来二叔竟然真的恨我们……”
周达尹竟然是科举状元?不过我更加奇怪的是他最后一句话:“什么叫恨你们?”
周达尹脸上是扭曲的苦楚:“二叔、二叔恨我们周家。”
“为什么?”
“二叔是庶室所生,一向不被祖父重视。父亲病亡后,二叔成了祖父唯一的儿子,但祖父并未因此施以青眼。他在翰林院得不到升迁,混了多年都只是博士。祖父居于二品,也不肯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别的博士年派的采风都是去鱼米之乡,富庶、安稳。唯有二叔,总是被派去偏远的不毛之地。要不是这次派他出去,二叔也不会被土匪……”压抑的悲戚自周达尹喉咙间溢出,他摇着头仍旧不愿相信。
出身不好,嫡庶分明;事业平平,无甚起色;侄子如此优秀,竟还得到了状元之冠,只怕祖父为孙子骄傲,更不把这个不争气的庶子放在眼里。
周二叔难怪要心理失衡了。
我叹了口气:“怪不得土匪会选中这个时机动手了。”
周达尹通红眼圈看过来:“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今天会来找你二叔?”我不答反问。
周达尹茫然:“啊?”
我只好说的明白些:“你不是说,周老太爷身子一向不大好吗?那么,今天为什么突然严重,以致你焦急来寻二叔?是不是你二叔刺激他了?”
“你怎么知道?”周达尹诧异挑眉,“二叔流连青楼终日不归家,昨晚竟破天荒回来了。祖父将他叫到书房说话,却吵得不可开交,二叔摔门就走了。今早祖父起来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直到午后还不见好转,所以……”
所以案发就在今天了。
“周公子,你二叔真是好谋划。这分明是有意引你前来,致你于死地啊。”
“不、不可……”周达尹难以置信的冲我摇头,可是没摇两下,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去。
“周公子,再请教你,周老太爷既是刑部尚书,身子骨又不好,那么,你二叔是否也曾出入刑部,时有替他跑腿?”
“是啊,这你怎么也知道?”周达尹睁大了眼。
我深吸口气,情势已经明朗。
周二叔因为心理失衡对周家生恨,偏巧他又被马家寨劫走,发生了某种变故,让他即便被土匪虐待,却依然选择勾结他们来报复自己的家人。昨天他回府,就是为了气倒周老太爷,故意引侄子今天来江瑟楼。侄子一进来,行动立刻开始,他马上指证侄子的身份,自己则假装被拖走,实则在外掌控局势。
雷公嘴所言寨主已死,何来的消息?
想来,这便是周二叔环环相扣的谋划了。作为刑部尚书之子,找借口进入刑部监牢,无声无息弄死寨主,应当不难。二当家的则挟持人质,要求赎回寨主,官兵自然无法达成。那么,土匪就能顺理成章的要到天文数字的赎金。
炸药的出现,更说明了此局的歹毒。江瑟楼被炸毁,他带着钱财从密道逃走,无数人质遭殃,谁能分得清尸体是谁?而那讨人厌的侄子,自然也和这江瑟楼一起,彻底埋没在尘嚣中。
亲人的背叛与阴谋,令周达尹几乎崩溃。无法顺畅的呼吸、捏拳捏到泛青的骨节、抽搐的太阳穴,无不彰显着他心中的波澜。
我亦痛惜,略拍拍周达尹的肩膀,正要开口安慰。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我和周达尹周身一震,当即捂着嘴猫下身子躲藏在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我二人偷窥着,就见一个同样猫着腰的男子从我们躲藏的门前闪过,朝着西边四间厢房快速挪动。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