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伍和管小安在楼上讲题,季宁则被唐翠叫到楼下。
“哇,房间这么大,好干净好香啊。” 管小安使劲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有点像茶,又有点像葡萄,还怪好闻的。”
确实,这几晚易伍也闻到了。哥哥的被子里弥漫着清新的茶香。她蜷在被子里,被温暖的气息包裹,哪怕经历了极致恐怖,也能整晚安眠。
“你哥好帅啊,尤其那个刘海,像浪客剑心,超酷!” 管小安一边喝着波子汽水,一边跟易伍挤眉弄眼,“我就说你们学校全是帅哥吧,我一定要考上燎原!必胜必胜!”
易伍被逗得笑出了声,忍不住对管小安竖起大拇指:“嗯,你有眼光!” 听到有人夸季宁,她乐开了花,更是打心眼里感激唐翠。
季宁在她的照料下,不仅样貌脱胎换骨,性格也自信开朗了不少。他左脸的胎记,被精心修剪的刘海巧妙遮挡,只露出清俊的五官,确实像动漫里一跃而出的少年。
“这段时间停课,我每天关在家里看书刷题,脑子都快炸了!” 管小安掏出泡泡糖,分给易伍一块,“你呢,你都做了啥?”
放火,住院,砍人。
但是易伍只字未提,只是笑笑:“我和你一样。”
“我爸这些时没敢让我送牛奶。一个月没见到梁彦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易伍的脸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
“管他做什么呢?” 她迅速翻开笔记,给管小安圈出今天的重点,“你为你自己,不为他。”
“嗯,也对。” 管小安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是斗志昂扬。
楼下。
唐翠小心地将客厅的窗帘全部拉上,又反复确认门锁彻底落上——这下连只蚊子也进不来了。
黑超女子站在客厅中央,颤抖着手缓缓摘下墨镜。镜片下是一张完美无瑕,楚楚动人的脸——真真应了那句古话:岁月从不败美人。
季宁微微一怔。
饶是再迟钝,再不追星,他也不可能不认得这张脸。
别的不说,刚刚在小卖部,眼前人的巨幅海报就挂在收银台后墙壁的正中央,尽管海报边缘已经微微泛黄。
这人正是风靡大街小巷,老少妇孺皆知的大歌星——吴映之。
在那个老式磁带机播放音乐的卡带年代,她的第一张专辑一经推出便一炮而红,后面出的每一张唱片,销量都夸张地超过了百万。
“宁宁......” 吴映之的声音颤抖,眼眶里泪光浮动。她缓缓抬手,想要抚摸季宁的脸,却被季宁下意识地躲开。
“别躲我,好不好?”吴映之几乎是在哀求了,“我是妈妈啊,我真的......是你的,妈妈。”
对季宁而言,其实不算意外。
起初他一直困惑,为什么最后是唐翠收养了他。明明当时坐在主位,拉着他的手控诉寺庙照顾不周的人,是吴映之。
结果爬楼的那天,唐翠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季宁暗暗观察后发现,唐翠隔段时间就会鬼鬼祟祟地跑到客厅,关上门,拿起手提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
有次经过门口,他隐约听到里面在说:“季宁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
于是,他偷偷翻看了通话记录。
几十条记录里,重复出现的号码有且只有一个,来自沙市。
电话那头的人为什么自己不出现,反而要假借别人的手来收养呢?
此刻,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他,是她见不得光的污点。
红透半边天的清纯玉女歌手,居然有个十三岁的儿子?花边小报的记者要加班加点加印多少本才能抢占这样爆炸性的头条新闻?
吴映之拉着季宁的手,絮絮叨叨地问了他来燕城之后的生活情况。吃得怎样?睡得好不好?老师同学友不友善?和一个普通的唠叨母亲没有任何区别。
季宁礼貌而恭敬地一一作答。
“楼上那两个女孩,是你同学?”
季宁点了点头。
“呃。” 唐翠欲言又止——里面可能还会有你未来的儿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但是,这是可以说的么?她选择闭嘴。
事无巨细地问完所有问题,吴映之含泪哽咽:“宁宁,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我是你妈妈,你不吃惊吗?你都不好奇,当初我为什么会把你放在寺庙?你......恨不恨我?”
恨?季宁只觉得茫然。他没有过这样陌生的情感体验。
从小几乎聋哑,脸上又有一道刺眼的胎记。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只是个无关紧要、无足轻重、无法修补的残次品。
被人抛弃,被人捡起,再被人抛弃,他都平静且坦然地接受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眸子里没有怨恨,只有超出年龄的冷静与淡然:“我猜......你有你的难处。”
按照吴映之现在的年龄推算,当初生下他时,不过二十出头。他怎么敢奢望,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去抚养一个又聋又哑、嗷嗷待哺的婴儿呢?
何况,他在庙里很快乐。没有锦衣玉食,但也不曾缺食少穿。师兄弟们待他虽然不算亲厚,倒也不曾打骂。师父更是耐心教会了他许多:识字、功夫和信仰。
而且,他还遇到了这辈子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吴映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