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社会学家总结得很对,是吧?但是呢,他却忽略了一件事。”
易伍的语速变得极慢:“对于小男孩来说,他根本,就没有那只山鸡。他能拿来当赌注的,只有,他自己。”
唐卉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那蓄满泪的眼眶,终于有珍珠落了下来。
“所以卉卉,虽然我很想骂你,但是我没有这个资格。高高在上,占据着别人不敢想的优越条件,道貌岸然地说教,指责身处困境的人何不食肉糜?” 易伍摇了摇头,“太傲慢了。”
唐卉很久没有说话,像是在努力止住眼泪,过了好久才缓缓张口:“姐姐,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我妈在室内都戴着墨镜?”
易伍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口气,仍抑制不住声音颤抖:“在我们老家,邻居们暗地里都笑话她,真当自己女儿是什么大明星?还戴着墨镜摆上谱了。我妈不敢反驳,因为墨镜下面,是张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脸,她觉得丢人。”
易伍刚进门的时候就猜到了。
唐卉双眼无神地继续说:“我演戏赚的钱全在我爸那,他拿来喝酒抽烟打牌,最后发展到赌博。妈妈带着妹妹每天只吃两顿饭,月子还没出就把妹妹捆在身上送外卖。我爸喝了酒就发疯,打我跟妈妈和打老鼠没区别。我被查出抑郁,他兴高采烈拿着我的诊断书去学校,给我办了休学......”
“白天我在剧组拍戏,晚上录短视频卖货。我妈要离婚,我爸打断了她两根肋骨,还威胁要泼她硫酸,送我去擦边直播......”
唐卉抬起头来,新的泪水蓄积眼眶:“姐姐,我想回去上学。我成绩不差,真的。”
她猛地从旁捏住易伍的手,语速突然变得急切,仿佛想证明自己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我之前写过一首诗,叫《春天里的蓝色》,被老师当成范文在全班读了,她说我写得很好。我喜欢读书,我不喜欢演戏。” 唐卉终于哭出了声。
易伍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所以......你觉得难受的时候,就用笔尖戳手臂?是因为身体觉得痛,心里就会好受点,对吗?”
“姐姐怎么会知道?” 唐卉含着泪看了过来。
“第一次见你,你抬臂和我握手,我就看到了。姐姐读书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她也是这样。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她。”
只要想起,就万箭穿心。易伍仰头,努力把泪水逼回去,挤出一个笑容:“卉卉,正义迟到了,但是还好没缺席。噩梦都结束了,他绝对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以后我们不这样了,好不好?”
唐卉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猛地摇头,小脸揪成一团:“不,我办砸了,姐姐,对不起。我爸说我是一团没人要的垃圾,他说得对。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好。到最后,全部搞砸了。”
“你不是。你并没有搞砸任何事,为什么要这么说?” 易伍皱起了眉。
唐卉痛苦地开口:“这次,我下了决心。即使可能会死,也要拉他一起。把这个恶魔带走,我妈和妹妹也许还能有正常日子过。我想了三种结果。他能被定成故意杀人是最好,如果定成无意伤害,那也应该要被抓起来吧?就算最差最差连无意伤害都不算,这事发生后,我妈离婚的时候至少能争取到抚养权。”
她抽了抽鼻子继续说:“我在报纸上看到,有大人把小孩遗落在车上,小孩中暑死了,家长被抓起来。所以......我用他的手机买了人身意外险。他每周都要去那个棋牌室打牌,把我一个人留车里睡觉。这周戏杀青之后,我想机会来了。他刚走我就把钥匙拔了,然后安静等你过来。但是姐姐,我真的没有想到车里居然能这么热。”
说起这个,唐卉突然开始浑身打颤:“没过一会儿我就觉得热得喘不上气,但听到你的声音,我想还能再坚持会儿,一小会儿就好。可我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晕过去了。姐姐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易伍感到浑身汗毛竖起。这样缜密精细的计划,步步为营的思量,冷静尖锐的语调.......完全不像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倒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灵魂。
唐卉惊慌失措地继续说:“等我醒过来,才发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把车钥匙弄丢了。本来我是放在内衣里的,想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处理掉。醒了之后我到处找,浑身翻遍了都没找到。”
她开始嚎啕大哭,“如果钥匙被人捡到,他们肯定知道都是我做的,我该怎么办啊,姐姐?”
“没事,不重要了。”易伍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抬手悉数擦掉她的眼泪,“卉卉,深呼吸,冷静下来。这些话全部吞肚子里,再也不要和任何人提了。那个钥匙消失了,是老天在帮你,神让它消失的啊。你忘掉这一切,然后回去开开心心地上学,好不好?”
唐卉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渐渐镇定下来。她轻轻点头,脸蹭上易伍的手,小猫一样:“姐姐,你好像总是很乐观,很淡定,很坚强,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处理好。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好不好?我好想快点长大,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