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下衣服,扭头看了看坐在她后座的吴明景。
他垂着头,几缕碎发搭在前额,手里握着kindle。寂静幽暗的车厢里,kindle的背光是唯一的光源。那微弱的光将他工笔画雕刻过的轮廓分割出明暗两个切面,好看到令人心颤。
“披上吧。我有点热。”他轻轻说着,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阅读器,没有抬头,更没有看她。
易伍没有拒绝,披着他的冲锋衣再次进入梦乡,梦里全是大吉岭的味道。
没睡多久她便第二次醒来,这次,是因为满胀的尿意。
睡眼朦胧中,一个高挺的身影正立在她的左手边,双手在车顶捣鼓些什么。
她又揉了揉眼。
吴明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团硬纸壳,正努力地帮她把出风口堵上。
难怪她刚刚,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可现在,她早就顾不上什么风了——小腹里的鼓胀比寒冷更令她坐立不安。
心里升起的是懊悔。就算是旱厕,当时咬咬牙也就上了,什么苍蝇蜈蚣,不会把她给吃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易伍在座位上辗转反侧,眉毛皱成一团。咬着牙看手机,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沙市。
她叹了口气。
人有三急,真是度秒如年。
“吵着你了?”吴明景听到她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刚想说,出风口已经堵上了,一低头却看见她捂着小腹,哼哼唧唧的脸。
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张脸美艳有余,活泼不足。现在因为难受,五官拧在一起,倒是生动别致得很。
“你......是不是想去洗手间?刚才在休息室,你没去是吗?”
他似乎是会点读心术。
“嗯。”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没必要再瞒,易伍只好仓促地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在哪,还是深山老林吗?到下一个服务区是不是还要很久?”
“你等等我。”他边说,边拿出手机看了眼地图,而后跨步到前排,把头伸进驾驶室,低声冲老赵说了些什么。
老赵很快便靠边停了车。
车上的其他人还在熟睡。吴明景先行下了车,回头冲她招了招手。
易伍像遇到救星般迅速跟了上去,随他来到树林后的一处隐蔽地。
吴明璟轻咳了声,自觉地转过身:“如果特别急的话,要不就在这儿?你别憋坏了。”
“我......我还能忍,要不再找找,我不想随地.......嗯。”易伍捂着肚子叹了口气。
吴明景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跟着我来。”
山路崎岖,被岁月雕刻成蛇形之道。石子参差不齐,他们踏在大地的掌纹。
黑灯瞎火中,只靠着一点微弱的星辉和吴明景的手机电筒当作灯。
他极熟练地带着易伍在林间穿行,七拐八绕,没一会儿竟然找到了一间庙宇。
它静卧在青翠的山峦之上,宛如一颗明珠。明黄色的灯笼挂在庙门两侧,如流萤般摇曳着。
吴明景上前恭敬地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他与接待的小师傅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招手示意易伍进去。
终于解决。易伍出来的时候面色绯红,忙不迭地冲小师傅道谢。
寺庙内的红木香案上摆着一盏盏油灯,灯芯微微颤动。火光透过木质的窗棂投射到地面上,变成斑驳的光点。弥散在寺内的檀香,如云似雾,在空气里缓慢流动。
她顺着雕花的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吴明景独自站在寺外。
长身鹤立,腰背笔直。如水的月色下,他像淬过火的白瓷。
顾不上脚痛,她快速跑到他身边,“怎么不进去等?”
“不进了,今天沾了荤腥。”
“给你添麻烦了吴老师。” 易伍低下头,神色羞赧。
“既然知道了,到了沙市就收拾回家吧?跟着我,没前途的。”吴明景自嘲地轻笑,态度难得的柔和,“我不想耽误你,真的。”
“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易伍冷静地说完,抬头望向他的眼神里没有感伤,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