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舞云看看时间:“啊,下班车要到了,我先走!”
说完,一溜小跑,发丝在半空荡阿荡,背影像个顽皮的孩子。盛夏的太阳兜头洒下,不消五分钟就会被晒红,也没见她埋怨半个字。
林宗堔走出来,叮嘱凯叔:“远远跟着她。”
凯叔得了差事,能继续吃林家的饭,这才松口气,赶忙开车出去。
鹭洲的公交车尚未跟上这座城市发展的节奏,还是原来的旧车,司机脾气也大,嚼着槟榔一路骂骂咧咧,喜欢急刹和抢灯,导致一车的人唰一下往前冲,又唰一下回弹。
怨声载道,司机依然不改。
林舞云想起了江海,他开车总是很稳,前方灯控还有十秒远远就要踩刹车。
他不吃槟榔,牙齿很白很整齐。
林舞云坐在这趟摇摇车上,觉得很有趣,用手机拍了一张车窗的照片留作纪念。
到了校门口,如愿吃上面线,跟金凤说是自己搭公交来的。
金凤起先没在意,听完不过脑,慢半拍啊了声,再看看林舞云的双脚,之前没留意,记不得她上次穿高跟鞋是什么时候了。
林舞云问金凤,有没有见过妈祖庙的上空是什么样子。
金凤没见过。
她在那里,都是虔诚地低着头。
林舞云说:“你要抬头看看天。”
金凤问:“会看见什么?”
林舞云说:“会发现天被燕尾脊框住了,只有小小一块,我站在下面,像井底之蛙。”
*
两家达成默契,婚事加紧筹办,林舞云看看日历,觉得再怎么抓紧也得到暑假后,这样一来,她的比赛肯定是能顺利进行,于是很配合,陈红霞说约了邱香香挑礼服,她也就跟着去了。
那是在东街的一家老店,做手工褂裙也做旗袍,老师傅看看准新娘,问她想试褂裙还是旗袍。
陈红霞代为回答:“我们要试褂王。”
那是密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裙褂,尊贵雍容,衬得起林家的门第。
林舞云依言去试,她太瘦了,穿起来空荡荡,没有那么好看。
老师傅推荐她:“刚做了新旗袍,还没人上过身,你试试看。”
其实邱香香也觉得旗袍好,腰线一掐,胸省归拔,比这水桶一般的褂裙显得有意思。
可陈红霞一听,赶紧摆手,嗓门拔高,很不高兴:“她是结婚,哪里能穿那种不正经的东西!裙衩开那么高,腿都被人看去了!”
邱香香刚想开口,听见陈红霞这么说,讪讪闭嘴。
陈红霞怕多说话露怯,让人知道她文化不高。
邱香香也有怕的,怕别人说她是做小的,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不知体统。
老师傅要让林舞云自己选,跟陈红霞说话不客气:“是你结婚还是你女儿结婚?意见这么多!”
老师傅拿出那件得意之作,摆在林舞云面前。
正红色,胸前绣缠枝花,斜襟立领侧开叉,开高叉。
林舞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怎么会不喜欢。
但她到底没去试,改口问褂裙的工期。
老师傅看起来挺失望:“你真不试试?我看正好,改都不用改。”
陈红霞不高兴:“哎你这人怎么回事?”
扭头与邱香香商量:“这家不好,不然我们去别家看看吧?”
林舞云婉拒老师傅:“不试了。”
怕穿上了就舍不得脱下来。
她一贯舍得放弃,当年放弃舞蹈、拒绝北京的舞团也是这么容易。
这人呐,从小没骨气,长大哪里硬的起来?
楼上台球馆装修把总电路弄坏了,这天整栋楼都没电。褂裙店后面有间小小的仓库,在陈红霞一行人进来前那里就摆着一把梯子,梯子上坐了个修电路的男人。
仓库的门微微敞着透气,看不太清里头的情况,但外头的一言一语都能传进去。他一直没回头,认真给电闸换空开,只是低头时,帽檐下会露出一片可怕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