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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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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苍仁慈,他家还有一脉尚存。

应怜仍在思索怎样将谎扯得更圆一些,生怕上头再问个三朋四旧,还要再拉扯什么“李六娘”、“王四娘”家住何方等等,正提着一颗心,忽听知县问:“你说那僧人是你的旧主,他待你如何?”

“甚好。”她只以为接下来便要理会宗契的官司,心头一惊,便搜肠刮肚地为他说话,“他虽是化外之人,却有君子之风。我落难后,多蒙他倾囊解救,又尽心延医调治,钱财花了无数……”

而后一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这句不当有。知县若问那许多钱财,由何而来;或既已花费如此多钱,这才生了贼盗之心,这可如何是好。

却不想知县笑了笑,点点头,又道:“你如此称赞他,想来他必定待你甚厚。”

应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是个好人。得他搭救,是上苍垂怜于我。”

吴览一时没说话。

他蹉跎半生,只得彩儿一女,彩儿逢凶化吉,又何尝不是上苍垂怜于他。

罢了,恩情当用恩来报。他怎能因一己之私,用刑迫僧人吐口,恩将仇报?

当下叫来衙皂,教领应怜下堂,格外吩咐在后宅院里寻一间宽便的屋子,照料一应起居。

他又嘱意应怜,“陈大或要被解至州府,听凭发落,届时你与宗契师父作干证人,也要一并前去平江府。我会关照解差,与你们便利。待得州府裁断了,你们便可自行离去。”

应怜有心想问宗契,却知不当问,便只得应下谢了,随着衙皂离去。

·

过后听说,宗契也被提审二堂,问了话,不是什么要紧言语,只不过问出家何处、缘何下山、与应怜是何干系之类。则又听说,宗契何样来何样去,连根头发丝也没掉。

……不过他本来也没头发。

应怜又问传话的衙皂,那莲台寺如何了。衙皂道:“抄了个底朝天,首恶打了枷,脊杖流刑;余人还俗归家,山寺暂封了,今后也不知如何。”

衙皂此来,还带来样东西,一张薄薄的纸——她的身契。

“此是在抄那莲台寺时找着的。咱们官人明断秋毫,知晓你是被拐进去的,特特让我把身契与你,教你收好。”衙皂道,“要说来,咱们这县宰果真是个好官,只不知他这回走了,下任来的是什么人。只盼那位能如吴知县一半的好,生民就受用无穷了。”

应怜附和应声,问了句:“吴知县将转任哪里的官?”

“说是江宁府。”

她默默点头,一会儿,又问:“我如今离不了这院子,只不知能否讨些纸笔,教我与宗契师父传个话?若不行就算了,必不教你们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你等着。”衙皂得知县吩咐过好生侍应,爽快应下。

得来了纸笔,应怜磨好墨,待要写时,这才发觉,似乎也没什么尤其要紧的话要讲,不过问一问堂审如何、有无刁难,又教他宽心云云。

一半是已知晓的情况,一半是絮叨的废话。写了一纸,墨干时却越看越枯燥尴尬,她索性将这张揉了,又铺开一张,思量真个哪些想与他说的。

实在是写来无话,只不过一些闲谈,是想与他当面讲来,写在字里,终究浅了一点。

她便随心写下:想见师父,当面絮谈即可。

半晌忽觉,这话实在太过逾矩。应怜后知后觉过来,满面通红,草草将两行字划了,又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衙皂在旁看了,咋舌道:“可见你从前过得是锦衣玉食样日子,恁好的细白纸,写一张揉一张!”

“……”

·

秦氏这几日只让人妥帖照应应怜处,自己坐于幕后,并不现身。

并非碍于身份,只是吃不准丈夫是什么态度。

衙皂回报,身契已放还了应怜。她点头且记下,待得将晚,与吴览用饭时,多问了一嘴,“既已明了她果真是应小娘子,为何不与她放籍?只交还身契,她也还是奴籍。”

吴览叹了声,放下碗筷,“我何尝不想?只是籍帐条例繁杂,地方上放籍,年末需得统归京中复核籍帐。一旦两者核对有误,查出作假,她便兜不住‘柳惜’的身份,要再往深里根究,翻出她家的罪来,我岂不害了她?”

秦氏默然,半晌也叹:“这两日我暗自观她,果真是个知礼淑静的孩子,可惜了遭此大难,人都瘦得不成样。官人,我们便要转任,我想着……”

她吞吞吐吐,便是有话说。

两人多年的默契,哪有不知彼此想说什么的。吴览略一皱眉,果然,听夫人言道:

“我与你夫妻二十载,只是没出一子,甚是愧对你家。我想为你纳一妾,往常你总不让。如今这应娘子走投无路,来得恰好,不若我做主,替你纳了,一来保全她衣食无忧,偿报恩情;二来她若能为你开枝散叶,也好香火有继……”

“慎言!”吴览截断她话头,恼道,“你怎好打这样主意?且不说她原身份那样金贵,怎堪与我做妾;你……唉,你也不想想,她家得罪的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不教你与她相认是什么心思?我至多也只能放还她身契,保全她一时,万不敢把她请入家来,开罪上头权臣!”

秦氏遭他一喝,心内百般滋味,自知失言,再吃不下饭去,只得默然无语。

两人相对无言。吴览也心内惨然,扪心自问,前两日还信誓旦旦,说要“守心”,如今恩人家女眷遭难,流落在他家门口,他却瞻前顾后,惧怕延祸,竟连相认也不敢。

“我晓得了,官人既然不愿,我再不提就是。”不知多久,秦氏再度开口,咽下三分委屈,“只是她家于我恩重如山,我既不能留她,便赠些财物与她傍身,也尽些答报。”

吴览点头。

两人又坐了一刻,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秦氏便教女使看顾收拾,自行先离开。

日色浅薄,渐向深沉,今日本就浓云密布,也不知至晚下不下得雨来。秦氏回了内院,嘱咐门户关严实了,以备风雨,又去看了彩儿,说了会话,这才向自己房中来,先自睡了。

只是多少怅惘,都不堪与外人说道。怕只怕,被人笑话,妇人心思,既浅且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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