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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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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没教跑,那马却来了性子,撒蹄便往前头追去了。

应怜吓得花容失色,死死地勒缰绳,连着度尘也一头儿拽,皆拽不住,由着它受惊似的狂奔,一抬眼,终于瞧清,那竟是一人一马,马是黑鬃马,人是黑心人。

——花太岁赵芳庭。

赵芳庭溜溜达达地信步由缰,骑在马上张望山上动静。一袋子宝货没过出手,他仍是个坐拥宝山的穷光蛋,想着风波闹定了,再去一趟。

不想打黑里冲出来二人一马,铆定了他便往前来。

他唬了一跳,定睛细看,骂了一句,却笑起来:“牝马靠槽,你两个女娇娘怎制得了?怎么,骑了我的马,想逃?”

完了。两人同时心一凉。

冤家碰头,赵芳庭还没动手,她两个就要先摔下马去。

应怜幼时摔过一次马,犹心有余悸,这一回赶鸭子上架,恨不得搂了马脖子发抖。那马却亲亲热热地挨上赵芳庭的,又蹭又爬。

度尘也急白了脸,心一横,脚下猛踢,“走!快走!”

不料想马吃了疼,聿聿长叫一声,竟前蹄立起,脖头一梗,发起凶性来。

也恰此时挡开赵芳庭欲捉来的手,两方同受了惊,黑马驮着他窜逃几步;度尘夹紧马腹,倾着身好容易稳住身子。

只苦了应怜,惊叫一声,一个没坐稳,呼啦啦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双手扒拉乱抓,拽了缰绳,迫那马头一歪,回身便咬。

电光火石之迅,她没被赵芳庭抓着,衣缘绦子却被马齿咬着,呲啦从上撕到下。

狼狈地扑到在地,应怜啃了一嘴地草,手心里也火辣辣地疼,万幸一拽一咬卸了七八成力,没伤了去。

人叫马嘶,在清寂的长夜里分外突兀。赵芳庭抓了个空,跃下马来,二度再来擒。度尘情急之下,抄起马鞭抽他头脸,怒骂:“干你何事!为何不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只捉她抵债,你自去便是!”赵芳庭一把接住鞭梢,夺了来,扔在一边。

应怜浑身冰凉,心头鼓噪,堕马这一震,摔得她耳里嗡嗡直响。

什么叫捉她抵债?抵谁的债,莲台寺?

她手肘打晃,强撑着爬起来,慌促无路只晓得离了度尘往前跑。身后刮定风声,没跑出几步,赵芳庭长手如钩,便触及她肩头。

陡然此时,夜中不知何处,吼来一声,“赵芳庭——”

倏地啸声破空,刺来一物,迫赵芳庭往后一仰,耳根子堪堪擦过一道冰冷,眼前一花,一根禅棍不歪不斜,正钉入身前一寸的地里,棍头还弹了两弹,正拍中他脑门。

应怜被赵芳庭情急中一推,猛地前扑,情知不妙,只及护住头脸,预备再啃一嘴尘泥败草,忽的眼前一昏,却搭上一双温热的肩臂,那人伸手一护,将她密密环住,稳住她身子。

却只一刹那,那双扶定在肩胛的手被烫着似的,激灵弹开。

应怜脑子里还懵着,身遭已空了,那条高大身影侧旁一抄,提溜个活蹦乱跳的物事便给了一拳。

竟是宗契。

赵芳庭一声嚎,浓夜里凄楚得很,“兄弟,你听我解释!”

他料定宗契与他一般,脱了空逃出来,闻听叫声这才赶到,没听着几句,便想着拿话稳他一稳,到底还要寻个空走脱,否则难保另半边脸也吃一记老拳。

“泼贼!你倒是说来,捉她作甚?”宗契横眉怒目,拳攥得铁硬。

此夜里无星无月,说来也怪,应怜骤然瞧来,却见他眉目疏朗分明,连眼底凝聚的清光都映得清楚,立于几人当中,如头顶着天、脚踏着地,将巍巍山峦都一并撑了起来。

一阵夜风吹来,肩背发寒,她一个哆嗦,却见度尘偷摸了那黑马的缰绳,攒着劲往上爬,还回身向她打眼色,无声催促:过来!

“我原不知兄弟你如此爱重她,今日见了,便想着把她拿来与你……”赵芳庭摸着被打肿了的半边脸,哭丧着讨饶,忽手一指:“她们又要逃!”

宗契一惊,猛一回头,果真,那两个女娘趁着乱将将上马。

“你跑什么!”瞧她鬓髻散乱,身后还挂拉着一大片破衫,宗契情急,三两步夺了黑马缰绳,“我又不吃了你!”

这头一回身,那头赵芳庭瞅准空子,出溜一个滑步远了三尺,使开看家的轻功本事,撒开两脚便逃远了。

——临走时还手一捞,将那一大袋宝货扛了去。

人已经溜了,宗契追也追不上,况手里还扯着马缰绳,恐一个撒手,这头又没影儿了,正欲说话,便听应怜颤颤地开口:“我、我跟你去便是,你放她走。”

她人在马上,定定地下瞧,眸子里云雾般结着浅浅的薄泪,脸色发白,看起来十分心灰意冷的模样;口脂、胭脂都花了,腮上还添了几道深褐草汁泥巴,宗契明了她的意思,又恼又好笑。

应怜见他不说话,笨手拙脚地便爬下马,又被度尘死死扯着,两个看起来像生离死别,倒显得宗契多十恶不赦似的。

“她一个沙弥尼,夤夜出逃,能逃去哪儿?”宗契无奈,拔了镔铁棍,又牵了那不情不愿的枣红马,沉铁似的压上去,“久了怕有追兵跟上,有话后头说,先走!”

畜生欺软怕硬,方才对着应怜又尥蹶子又撒嘴,这会子只敢拿蹄子在地上刨几下,拧巴着也服帖了。

度尘与应怜面面相觑,半晌,犹疑地点点头,“往西五十里是我家,咱们快去。”

说着,忽想起一事,解开身背的包袱,抓出一件,一股脑给应怜披了。

“你后背都挂开了!”度尘与她咬耳朵。

应怜一愣,眼见珠光宝气,却是那珠衫,所幸夜里瞧不真切,权且穿着,过后再还。

她低头系好纽襻带子,侧头一瞥,却见宗契直直盯向前,便也往前看了一眼。

空空荡荡,夜色深浓,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走吧。”她道。

黑马膘壮,早已骟了的,性情稳重许多,任驮着两人,教小跑便小跑。应怜松了口气,趁空搓了搓手,仍火辣辣的。

宗契跟在后头。

那珠衫穿在她身上有些不伦不类,襟缘下摆被大小不一的珍珠坠得松散,腰处却被系带掐出一抹窈窕,遮掩了后背衣衫破处所露的大片肌肤。

方才她猛一下扑来,他不及反应,正搂在那片柔暖的白瓷上,触感分明,到此时犹留在掌心。

耳根有些薄热,他暗骂了自己一声,目光挪开,专心跑马,手里缰绳握得更紧,又蹭了那粗裹的麻绳几下,撇开方才异样温软。

·

身处黑夜时,总觉长夜无尽;直待天光熹微,树影、屋舍、远山轮廓愈发清晰,应怜间隙回首,早已望不见来路,才觉出一夜不过如此短暂,如露水泡影。

她收回目光,却见了度尘怔怔远望,似悲似喜,压着心事一般。

荒野四际,偶有几方阡陌良田,度尘偶尔会指与她看,“那是王三叔家的田,他家人口最兴旺;那是宋婆家的,后被里正弄去了,因她年老寡居……那一带,原是我家的,因离屋舍远,田也不肥,便最先卖了的……”

絮絮叨叨,便离家愈近。还没望见行人,她忽勒住马,从随身行囊里翻出一顶席帽,仔细地扣上,遮了剃发的女僧模样。

果如前言,五十里踏在马蹄下,不过从夜至明而已。待得晓天鱼肚泛白,屋瓦间还未见炊烟,几人捡了僻静村径,终在一处低矮老旧的篱笆院墙前歇马。

应怜环望四周,但见木篱破旧,院门半开;空落落的小院,泥路不整;前中堂屋一间,窗纸已破了,呼啦啦晨风一起,贯进贯出,吹得哨响。

这样的地方,纵野贼来了,也得两手空空,骂声“晦气”。

度尘却望了一望,掀开院门,径去拍堂屋的门,步子急了,席帽帘缘翻飞,露出她隐约似乎哭过的面庞来。

应怜牵了马,却没进屋,只在院口徘徊;后头枣红马又蹭来,带了宗契与她立在一处。

山野风凉,却吹不散他窄短僧衣下汩汩散发的热意。四面八方的清冽之中,他瞧着她静默而立的寂寂侧影,徒然生出一股子焦躁。

“我并不知那寺有古怪。”半晌,他憋出一句。

应怜将两三分散乱的鬓发绕至耳后,不言不语地端详他,不知为何,往常见他如同一截子高塔,或庄肃或怒目,岿然松枫似的,现下彼此相对,却总觉他多生了几分粗拙的柔和。

像捧着颗琉璃珠子的熊,干瞪眼着急,又不敢乱动分毫,生怕一不慎便打碎了琉璃。

一夜行路,她心内早捋顺了七八成,只还尚存几分疑虑,便问:“那你为何夜间来此,还与那油头粉面的人一道?”

“你说赵芳庭?”宗契顿了顿,索性将事情原委三言两语与她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想为她计赚些私藏的原委一节。

这做了一半虎头蛇尾的事,讲出来挺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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