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他官命所系;一个是他扶摇青云、施展抱负的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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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惴惴不安地等着,生怕转任临了又出差池。一会儿,外头传来慌乱急促的脚步声,映在雕花木门窗格上的却不是吴览,是她女儿彩儿的影子。
她忙去开门,却见彩儿披散着长发,一把扑进怀里,“娘,我怕……”
“又做噩梦了?”秦氏松了口气,把她带进屋。
辗转廿载,随夫赴任南北,通共只得了这么个女儿,如珠似宝地疼着,如今见她满脸是泪,秦氏心里也疼起来,抱着她哄劝,“无事、无事,梦而已,都过了!”
彩儿钻进被子,头埋在秦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又梦到那、那袁衙内了,他抓着我衣带不放,把我拖进黑窟窿里……”
秦氏心胆如摧,一面哄,一面又勾起年前的后怕来。
为着这一次磨勘转任,丈夫赴京了一趟。彩儿慕洛京繁华,磨了她也一同跟着去。
不想大相国寺里,正逢着个混账魔星,见彩儿颜色好,硬抢了家去。万幸绝处逢生,被人所救,否则便要天人永隔。
“你没听你爹说么?那袁衙内被他爹捆去了大理寺,连他爹一同都被罢黜了官职,再没甚好怕了。”秦氏宽慰她,又道,“你便和我睡,待会你爹回来了,让他去西屋。”
正说着,门被蓦地推开。月映满天,衬着高高瘦瘦的影子,是吴览。
秦氏刚安抚完这个,又去迎那个,见丈夫面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吴览回屋,压根没见女儿,魂不守舍地往桌边一坐,木木地发愣,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如水洗过的苍白。
“出了何事?”秦氏发慌,忙倒了壶温茶递去。
他不接,嘴唇发颤,半晌,道:“珠宝、珠宝……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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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署的院墙足有一丈多高,若直愣愣地从上往下跳,非断胳膊断腿不可。
一队衙役刚从此巡过,一时半刻不得回头再来。月儿高高地挂着,却不明朗,翳云浓厚,遮遮掩掩,映得人行踪不定。
俗谓“偷风不偷月”,今夜这月,对盗跖之徒来说,不算十分好,也抵得上七八分了。
一钩抓索嗖地攀上墙头,紧了紧稳便了,执索的人却没急着攀援,歇了一晌,听外头绝无动静,这才脚蹬高墙,借着抓索之力,轻巧如鹘兔,三两下翻过了墙头。
那抓索本应再接一人,内里却一股巧劲冲上来,铁爪的索头猛一下掷过墙,正被外头那人接着。
不是别人,正是黑衣蒙面的宗契。
他绕了抓索在腰间,两圈还未绕定,墙内那人竟不借任何外力,猢狲似地跃将下来,落地不起半点尘埃,软底的鞋面连丝声响也无。
二人一路沿隐蔽处疾行,直到了一畔河渡,有条轻舟泊在岸头。花太岁赵芳庭先上船,解了系缆,眼见着宗契进了船篷,便撑起一篙,向着一艘河心的大船而去。
那大船便是赵芳庭的窝点了。
两人这一趟活做得利索,也是县衙一门上下窝囊了点,竟半个活物也未惊动。
大船里有高屋华檐,点着彻夜不灭的合香烛,气息芬馨,不掺半点烟火气。白日的木樨、秋茶花、茉莉、兰花仍装点在窗壁各处,幽幽清清的花香沁人,随着门帘掀而复降,泄出一丝半缕,直向秋凉的河面飘荡而去。
宗契进屋便将夜行衣罩头巾取了,不急着验看宝货,却向赵芳庭道:“好俊的轻功。你有师承?”
“祖传的,”赵芳庭嘿嘿一笑,找了方空桌,挪开了茶盏香炉,将一个大黑口袋朝下,哗啦倒出,瞬时堂上亮了一层:鎏金钏、玉簪环、玛瑙冠、金帘梳、翡翠帔坠、水晶绦环……
得来既易,他便不大珍惜,扒拉着挑挑拣拣,只相中了支玉笛,试了几个滑音,清脆婉转,显是此中行家。
“这些,兄弟你先挑,给哥哥剩几个就行。”他把玩那支玉笛,道。
宗契眉目浸在煌煌灯火里,黑衣沾了几分合香,驱散一身披月而来的冷肃,却又问,“轻功既独绝,县库之行,一人即可,何必添我一个外人?”
“一则两人有个照应;二则——我敬兄弟是个英雄人物,想借花献佛,与你结识一番。”赵芳庭直言。
做下偷盗的勾当,还称什么英雄人物。宗契自哂,却不答言,将自己那袋也摊开来,果真只取了一半。
他带着宝货,没作佛礼,只向赵芳庭抱了一拳,“萍水相逢,你我好聚好散,就此一别。”
说罢便要走,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
“可见兄弟你素常清白一身,竟不晓得销赃的道理。你拿着这些有价无市的东西,想与谁过手?怕不是天还没亮,你就先给抓去下狱了。”赵芳庭忙将他拦下,笑了起来,“不忙,明日咱们暂歇一时,入了夜,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宗契脚步一顿,觉着有理,“去哪儿?”
赵芳庭将玉笛在两指间打了个旋,那碧色如流水潺湲了起来。他笑得促狭发腻,“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