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顾不得她,仍是强去点了支蜡,一豆灯火黯淡得几乎照不清什么,却恰够她所用。
度尘死死捂着腹下,脸上失了血色,粉妆早已花了,望向她求救时,活像个半死不生的鬼。
“太深了,我取不出来……”她半捂着脸,泪与妆粉狼狈而下,另一只手抖得止不住,试图探向身下。
应怜慌乱地去找手巾,又将半壶热水找了盆倒下,忙了一气。
“去取脂膏来。”深吸一口气,度尘强稳住声音,因疼痛而失了耐心,死死咬住唇,才不至尖叫,“快去!”
她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计,此时做来既笨拙又生疏,热水端到一半,又去翻镜奁里收的脂膏,差点打翻了铜盆。
好容易递来脂膏,度尘却不接,只是吸气,好容易又攥了她的手,颤巍巍按向衣里。
应怜既茫然又恐慌,“做、做什么?”
“蠢货!”度尘抽泣着,粗鲁地迫那只手往里一探,“抹脂膏,把珠子给我弄出来!”
一瞬间,应怜的动作仿佛僵死,整个人被钉得一动不能动。
白日里那些下定的决心、暗发的誓,在这方寸大小的昏黄里,一霎时消失无踪。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震惊,抑或恶心,在短短的一次目光交汇的时间里,通通化作一片空白。
她眨了眨眼,却不知眼泪何时淌了下来,顺着面颊砸在她们杂乱的衣衫上,与酒渍污渍晕开在一处。她摇着头,“我不、我不会……我去给你找大夫……”
说着要起身。
度尘拖住了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动作一大,疼得一颤,一字一句从紧咬的牙缝里挤了出来,“你去,我就死给你看!那是我的、我的珠子……”
烛光深邃,在几乎幽深的墙上投下混乱晃颤的影子,仿佛在搏斗,又像一霎时在暗怖的夜里,相濡以沫的两只幼鹿。
应怜被激得口不择言,“你都要死了,还什么死给我看!放开,我去找大夫!我去叫人——”
“别走、别走!”度尘压抑尖叫,指甲深深抠进她皮肉里,痛得应怜一颤。她凌乱地说些什么,到最后几乎已成哀求,又许道,“逃……你不是想逃吗!帮我弄出来,我、我带你逃!别走……她们会拿走珠子的……”
应怜大口喘气,一双眼猛地盯过来。
度尘满脸是汗,混着花了妆的泪,狼狈得要命,却拽着她摇头哀求。
屋里冷了下去,应怜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半晌,如破惊梦,在那道哀怖怒戚的目光下,张了张嘴,耳里却仍灌满了那个字。
逃,逃,逃。
“好。”她连张嘴都在颤抖,却犹如中了永逃不脱的魔咒,又一连应承了下去,生怕她反悔似的,“好、好……好!”
度尘闭了闭眼,松了一口气,将近麻木的疼痛再度清晰。她却干哑地笑了起来。
·
如此混乱几近不到头的长夜。
自那日被从母亲尸身旁拖离,投入又脏又潮的大牢,哪怕后来又在青玉阁的笼子里关了那么些时日,也不如应怜此时这样狼狈。
她费了半个时辰,挖尽了一盒脂膏,与度尘两个一样使力,终于将那珠子取了出来。
圆圆润润,脏污不堪,还混着一丝血迹,竟也是件稀罕的宝贝。
度尘重重往后一跌,像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透湿,已是死过一回。应怜也长舒一口气,满手的污腻,竟也提不起力道清洗,歪在床头一边,目光无神地盯着微微跳跃的烛火。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那床便显狭窄了许多。
可无人在意。他们沉默地分享无光的夜,终于,还是应怜先开口,“你答应了的,不得反悔。”
无人应答。她费力地扭过酸疼的身子,却见度尘也没睡,只圆睁着眼,贪婪地欣赏手里浑浊的珠子。
应怜回想起来便后怕,火性上来,竟也斥了一句,“你真是……要钱不要命吗?”
度尘有所触动,忽地不明不白笑了一声,在烛火中粗噶突兀,吓了应怜一跳。
“你晓得什么?这一颗珠子,就能在我家那村子置房置地。”也不知怎么,她分明得意,却教人听出三份悲戚,“我这命也不值钱,若是被她们得去了,还不如就死了呢。”
“你家很贫苦么?”
或许是疼痛渐歇,与她竟有两三分感激,度尘此时尤其温驯,闻言道:“以前是颇过得下去的。我爹有祖传的制墨手艺,所制的油烟墨在方圆几个县乡很是有名。哎,你会写字么?”
她“嗯”了一声,“好墨价值不菲,你又为何说家中连嫁妆都攒不下?”
“原攒了些。后来……连着家当,都输光了。我爹洗心革面,说往后再不赌了,便去县里支了‘先行钱’,赎回几副墨模,精心制了一批墨,便指望靠这些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