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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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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了张嘴,泪眼中,诸般光景含含糊糊,眨了眨,那些水汽便都挂在了睫毛上。

对方也愣了愣,又深深望进她眼里,“……是了,是你没错。”

说着,让开一步,撩起牛车的油布帘子,“上来吧。”

应怜懵里懵懂,不明所以,越被他盯着就越心虚,只得一言不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刚坐定,青褐的油布一放,车里光线便昏暗了几分,只摇晃不定的底隙里映出灰白的光亮来。一番动作,她又出了一阵虚热,后背汗黏黏的,喘不匀气息,头疼却明显起来。

车身微微下沉,有人坐了上来,隔着帘子,声沉音阔,“去哪儿?”

应怜也不知是不是问她,又觉着奇怪,问她做什么。她张嘴欲答,却猛地窜上一阵恶心,头晕目眩,连帘子下淡淡的光影也旋转了起来。

晨起有人出斜巷口倒水,车子颠颠地动了两动,给人让道。她头里一抽一抽地痛,说不出话来,扶着青布壁衣,捂着肚子,只觉天旋地转,“哇”一口将后半夜吃的粥全吐了出来。

一阵忽寒忽热,刚才还能走动,此时发作起来,竟然连坐都坐不住,身子硬挺挺地直往下滑。

倏忽间,那光豁然亮了起来,两个响动吵嚷声音盘旋飞转:

“哟!怎的吐我车上了!”

“脸恁地白,车夫,最近的药铺子在哪儿!”

“师父,弄脏了我这地,你赔是不赔……”

声儿渐渐地远了,乍明乍暗的光也淡了,应怜脑子里的嗡嗡乱响终于蛰伏下来,头一歪,昏死过去。

·

迷离混沌时,她似乎听见两人一来一回的话声,眼前俱是凌乱破碎的画面,烟云一样飞逝,一会儿是娘微笑抚弄着她的头发;一会儿是爹在书房训责兄长,说他浅薄顽劣,狂傲而不自知;一会儿又坐在高高的彩棚里,看元羲打毬的马上英姿。

忽而那些闲时旧景如同琉璃落地,支离破碎,瓷青粉白里,流着她娘额上淋漓的血,一条条、一道道,骇人的窟窿里汩汩冒着,怎么都填补不上。

她娘张开唇,嘴里便也浸满了血,血又流进凄厉的声音里,“我夫我子将死,我绝不独活——”

应怜骤然凄惶惊恐起来,扑过去拾那碎片,尖叫着问:“我呢?你不要我了吗!我也是您所出啊……”

她顾不得割伤了手,颤抖地捡拾,猛一抬头,豁然那撞死了娘亲的石碑厚重地立在眼前,几乎顶着她的鼻尖,她甚至闻见了浓烈的血腥。道道血痕蜿蜒流进阴刻着颜体浑厚遒阔的撇捺顿折里,一字一句便染了森森噬人的血气,上首八个血字可怖地向她压下。

——清平中正,敦肃淑贞。

男子则清平中正,女子则敦肃淑贞。

而她全身是血是污,蜷伏在娘犹不瞑目的身子旁,心底仿佛有什么在提醒她:她不再“淑”,也不再“贞”。

她僵死般发着怔。那碑上戒语咬住她的皮肉,她只觉蚀骨噬心般疼痛,猩红遍布,抬手一摸,自己不知何时也碰破了头,那窟窿深得怕人,血也汩汩地从里头冒出来,淌进了娘的血里。

让我的血,和她的血,淌在一处。

她呆了一晌,忽然发疯似的挣扎起来,哆嗦着要爬出来,但那碑压着自己,越压越沉,她被那家规吓得痛哭尖叫:“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我想活——”

·

“魇着了。”大夫道,“按好,别让她伤着自己。”

他一个浑家、两个女儿,一按肩、一按身子、一按腿,将咬牙闭目、双手乱挥的应怜牢牢按下,那浑家道:“不妨事,纸薄一样的小女娘,力气小得跟鸡崽儿似的。”

她一个女儿也道:“瘦得见骨了,爹爹,你施针可得轻点儿。”

宗契立在榻边,半边身子当着窗,山一样的僧人,孤身对敌十几个恶仆也举重若轻,此时看着大夫一家四口团团围着应怜摆弄,却有些手足无措,干站着也不是事儿,便道:“大夫尽吩咐我来!”

“她久虚劳神,有阳亢之象,只是手足乱舞,我如何施针?”大夫道,“师父不若诵两段经,镇魅驱邪,也好使她凝神。”

宗契皱眉思索片刻,“也好。”

他解下项上念珠,于虎口之间绕了两圈,开始低头念诵。

不一会儿,那念珠便捻过去了十七八颗。药铺里娘子听着奇怪,“师父是在念经,是念咒?是哪一段经?可是镇妖降鬼的《楞严经》?”

说话间,宗契的念珠又拨过去了一颗。他念完一遍停下,睁目答道:“是《往生咒》。”

“师父如何乱念!”娘子大惊失色,“只教你念《楞严》、《法华》之类便可,你把活人作死人超度做什么?”

宗契本想说我只会念这一种,话到嘴边,终换了个更温和的说辞:“只要心诚,念什么都是一样的。”

其余人又不好驳,看在他身长九尺、一旁墙边还杵着与他等量高的镔铁长棍的份上,只得道:“高僧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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