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阙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竹声震醒的。
今夜是除夕,照例各宫都去麟德殿参加宫宴,有头有脸的宫人侍女都跟着主子去了麟德殿,剩下的没人管,各自聚在一起热闹。
翟阙起身时,殿里仍是一片黑寂。
宫里伺候的人,最会察言观色,让他住宣微殿是圣人的意思,但是除去在殿门前看着他的两个小宫人,圣人并无旨意派人侍候,于是宫人们都心照不宣地得出了“圣人有意敲打翟家”的意思来,对宣微殿不像伺候别宫般上心。
翟阙自己下了榻点了支烛火,挪到窗子前开了个小缝,北风顺着窗缝溜进来让烛火跳了跳。
翟阙掌心护着烛火,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到三三两两的宫人和侍女在院中偷偷拿着线香点爆竹。几声闷响后,刺鼻的火石味和红纸屑飘飘洒洒,侍女们捂着耳朵咯咯笑,互相分着早就备下藏起来的瓜果点心。
麟德殿声乐歌舞不断,没有人注意到这偏僻的殿外炸响的小小的欢愉。翟阙轻轻将窗子阖上,吹灭了蜡烛,顺着墙边靠坐下。
翟文通喜欢热闹,往年这时候都是邀裴家和时家一起吃饭喝酒,也只有这个时候爹娘才不拘着他,他可以抱着酒坛子和时镜夷裴长嬴闹个痛快,什么也不用顾虑,等喝得晕乎了再被他二哥抱回去。
第二天人还没清醒,就伸手到枕下摸,必定有爹娘和二哥给备好的三份压岁钱。他不用睁眼就知道,最沉的那份是二哥给的,最轻的肯定是来自他那抠门爹。娘会在荷包里放上几只金镯子,那都是她以为自己要生闺女早早备好的嫁妆,结果生了个儿子,没处用,就年年给他塞几个。
窗外是爆竹阵阵,丝竹管乐,翟阙独自坐在窗下,想着他们不在家,爹娘不知道现下睡下了没有。他不安地抚着胸前那只长命锁,森严的深宫时时让他喘不上气。
送药的小宫人日日都要来一趟演一出戏,他听着那低沉喑哑的腔调总是心惊,夜梦中是他撕碎了屏风和帐幔,强势地要将药往他口中灌。他不怕服下那明知是毒的药,只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把无辜的“始作俑者”也给卷进来,怕为他铤而走险的人招致杀身之祸,不得善终,也怕月亮为他而落。
翟阙正将头埋在膝间,突然身子一空,竟是被人凌空抱起,他仰起头,看到几日不见的人突然笑吟吟地出现,突然就来了脾气撇过脸不看他。
唐莲左手还没大好,几乎是一只胳膊拎抱着把他放到了榻上,又冲他晃晃左手,
“养伤呢,不让出来。生气了?”
翟阙只扭着脸不说话,榻上黑,唐莲看不清他,伸手去摸他的眼睛,没有摸到湿润才松了口气,鼻尖蹭着鼻尖,
“大年下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翟阙一下子弹了起来,握住了他的胳膊,想了想又迟疑起来。
“你不敢?”
翟阙能想象到唐莲对着他挑眉准备嘲笑的样子,
“有什么不敢的,走就是了。”
麟德殿晚宴正热闹,圣人后妃,公子王孙觥筹交错,侍从们上菜摆酒不敢耽搁一刻,一个个绷着腰背匆匆赶路,谁也没有注意到宫墙瓦檐上原本该被软禁的人正被搂着腰在各宫的屋脊间飞掠。
翟阙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唐莲的身手好,他的腰被唐莲的右臂揽着,人被牢牢地控在他怀里,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掠过,翟阙感觉自己身轻如一片羽毛,
“闭眼。”
翟阙依言闭上了眼睛,两条胳膊环在唐莲腰上,被他带着稳稳落了地。
除夕的街上最是热闹,人头攒动地分不出马车的空隙,花灯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翟阙挤在拥挤的人群里,懵然地抱着唐莲的胳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热烈的鲜活人气儿了,一时竟难以适应,头昏脑涨,只能牢牢抓住身边的人。
节里人多,闹事的也多,不良帅纷纷出动,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维安,远远瞧见唐莲,几个不良帅就围了上来。
看到几个身形颇具压迫感的壮汉围上来,翟阙下意识往唐莲身后躲了躲,就听对方拍了拍腰上的横刀刀鞘,
“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
唐莲伸出揽着他的肩偏了偏头,“这还看不出来?”
“这是我家小妻子。”
翟阙的脸唰地变红,嗔怪地瞪着他。
眼前的不良帅看了唐莲一眼似是不信任般,在翟阙面前微弯下腰,
“是这样吗?”
唐莲也看着他,捏着他的肩头示意他,
翟阙咬了咬牙,支吾道,“是…是的。”
盯着他看的不良帅满脸的胡茬,脸上还有些陈年的旧疤,听他支支吾吾地答完,突然直起身子冲着唐莲道,
“唐落年,人还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是禽兽吗?”
唐莲原本在侧过头憋笑,此刻更肆无忌惮,
“那怎么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你有意见?”
翟阙这才看出来唐莲跟这几个人相识,在背后默默狠掐着他的腰,唐莲忍着后腰的疼带着人溜之大吉。
花重巷一条街上都是提着花灯乱跑的小孩,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燃爆竹留下的红纸屑,唐家门侧贴上了大红对联:
“人逢治世居栖稳,时际阳春气运新。”
行书飘逸,纵逸俊秀,一看就知不是唐知慎的风格。
唐莲见他瞧得认真,弯腰在他耳侧邀功,“我写的,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