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楼顶层的茶室,雅间内木窗大开,将远山和半座城的景色尽收眼底,飞檐翘角上的琉璃瓦被金光一照折射进了屋内,投在青瓷茶杯里,彩光粼粼。
青年刮着茶碗盖,看着毛尖的嫩芽在彩光里浮沉,对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轻咳了声,他才重复道,
“何老板,你当真不知那扬州花魁是何来头?”
“来头?”一把打开的折扇遮住了何粟的表情,唐莲只感到他倚在躺椅里哼笑了声,
“有来头的人会在我这儿卖唱?”
看着唐莲不大信的样子,何粟直起身子,将折扇合起,在指尖旋着玩,
“唐莲,你知道吗,我的国破了,我才和我娘一起被卖到这里。人牙子把我卖给一个老男人做通房,我娘不忍心,就提刀杀了那个男人,她自己也被人杀死,那时候我连葬她的钱都没有。”
“小九也是个身世可怜的人,我才动了恻隐之心。说白了,我们不过都是卖唱卖笑的下贱人,为了几两碎银而已,谈不上什么来头不来头的。”
“下贱人?”
唐莲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扑簌的眼睛,
“何老板,卖笑卖唱好歹有个人样,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下贱吗?”
“在十多年前的广陵,有人连人都做不了,像牲畜般被关在笼子里,戴上脚镣,方方正正的铁栅栏,跪着连背都站不直。哪怕在梦里也可能随时被一桶凉水从头浇到尾,像狗一样被牵出来和虎豹撕咬,最后变成和自己的同类厮杀,日夜拼命,只为了争一个活下去当牲畜的机会。直到毁掉尊严和人性,彻底变成一把听话的杀人的刀。”
“何老板,这才是下贱。”
看着何粟蹙眉,唐莲云淡风轻地解释,
“这就是风满楼的训人的方式,风满楼训出来的刀没有人性的,倘若你的头牌真和风满楼有关,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何粟顿了一会,好似在思索,重新抬起头时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风满楼,是什么?”
唐莲知道这是不愿意配合了,继续道,
“风满楼和裴家有私仇,裴家侍女中的是金蚕蛊,长嬴也被放血,如果不是裴家挡在前头,你猜猜,他们的首要目标是谁?”
“从江南到长安,还没有风满楼不敢下手的官家。如果你的头牌当真有些见不得人的来头,何老板,你不该瞒着,毕竟世子对何老板,可谓是情真意切。”
何粟避重就轻道,“他们杀的是官家的人,你又着什么急?”
“还是说,唐公子,翟府有了你在乎的人?”
被风满楼抓走的五年,是唐莲最不想提及的记忆。哪怕他们重新找上门来,也无非是逼他再做他们的刀,替他们做事,再不济,也就是一死而已。可是裴长嬴这一遭突然让他惊醒,有人的处境比他更危险。
“唐公子若是疑我,只管上报刺史,官家个个对风满楼恨之入骨,到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需官家”,唐莲起身同他告辞,“何老板不知情也好,袒护也罢。我自会查清将他们除个干净。届时何老板不要心疼你买花魁的银钱就好。”
何粟看着合上的木门,叹了口气仰躺进摇椅里,冷笑道,
“情真意切。”
“就是他。”
“那夜那扬州花魁就是跟他在一处的。”
“诶呦,那扬州花魁那小声儿叫的呀。”
小声儿?
唐莲暗自思忖,是说小九被他揍的动静吗。
“看不出来呀,这长安画师看着文雅,榻上功夫了得啊。”
唐莲听着酒客越来越不对劲的窃窃私语,差点崴了脚摔下楼梯,被一双手稳稳扶住了。
“唐公子,没事吧?”
有事,周遭酒客投来的“我就知道他俩有一腿”“你看吧”“啧啧”的毫不掩饰的打量炽热眼神,简直要把他煮熟。
扶他的人好像没看出来这些意思一样,手攀上了他的肩,“去我房里歇歇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