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朔便允了他再大一点让他参军,十六岁参玉门军,从籍籍无名小兵成为少将军亲卫,这条路,应闻走了七年。
翟府书房里,翟朔跪了一个时辰,靠坐在背椅上的人仍然不发一言。
直到翟阙身边的知雪慌忙来报,“小公子又咯血了,止不住。”
翟文通才缓缓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刺眼的光线,“知道了,下去吧。”
知雪走后,书房又恢复了静谧。
看着翟朔脸色紧张,翟文通起身在他面前站定,
“如今这种情况,你又要如何应对?”
“孩儿知错。但是吴公确实不应当住在翟府。”又跪拜道,“若他当真有事,孩儿自去长安请罪。至于小阙。。。他的病拖不得,撑不了多久,我明日就启程去长安。”
“让你看住人,两个你一个都没看住。小阙既爱乱跑,就禁足他一个月。”
“父亲,孩儿知道了。我想先去看看他。”
翟文通不置可否,翟朔也顾不得那些了,起身告辞就去了映雪阁。
映雪阁的侍女出出进进,端着一盆盆血水低着头赶路,翟朔赶到时,血腥味盈满整间卧房。
侯南春正坐在床前握着翟阙的手垂泪。床上的人眼睛紧闭,口中渗出的血洇红了下半张脸。
翟朔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帮他细细擦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
“吴公公死了?”
侯南春站起来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问着。
“不一定。”
翟朔将血污的素净帕子丢到铜盆里,水渍溅起沾了大半个铜镜。
“小阙服的药只有宫里有,我现在就去长安。”
“那圣人问起吴公公死的事你打算如何说?”
“照实说。”
侯南春嗤笑了声,喃喃重复道,“如实说,圣人的耳目死在了河西,你要如何让他相信这是意外不是挑衅?”
“未出阁时,我常在宫里走动。而今宣政殿上坐着的那位,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位‘明君’了。”
翟朔听她口无遮拦,遣退了下人才道, “母亲慎言。”
他知道她的不忿,侯大将军的嫡女,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被赐婚给翟文通时,他已经育有三子。
翟府的孩子个个健康,偏她自己生的孩子胎里不足,用汤药灌着长大,吊着半条命。翟朔也不知道体弱的孩子和闭塞的边塞到底哪一个让她更委屈一点。
“夫人,世子。”
看着知雪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侯南春皱起眉头,“慌什么,没规矩。”
知雪行了礼又急道,“裴公子和时公子来了,还带了参松来,说可以缓小公子病症。”
翟阙平日里服些太医开的药方子就可以,病症来得急时才需要吴公公带着的苏合子,只因此药性凶猛又极为珍贵,所以轻易不会服用。
从前的急症有苏合子,倒让翟朔一时忘了还有参松可以缓一缓。
“那是裴司马留给长嬴的私藏,他竟舍得。”
“回世子,二位公子已经吩咐人去煎药了。”
翟朔回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额上已经渗出密密的汗珠,心里还是揪着,直到翟阙服了参松,呼吸逐渐平缓后,翟朔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从映雪阁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派出去找吴公公的人还没有回音,翟朔仰头看着那轮孤月。
西北的天万里无云,明日应当也是个可以赶路的好天气。圣人如何揣测他已无心再想,他只晓得没了苏合子,这样的急症再来一次他就保不住小弟的命。
晚间又刮过一场风沙,现下的空气里都是一阵沙土味儿。饶是如此,翟朔还是重重呼吸了两口,想吐尽挤压的沉闷。
“世子,世子。”
李管家跌跌撞撞跑过来,“大喜,大喜。”
翟朔皱眉看着他,“什么事?”
“吴公公没死,没死。”
“你说什么?”
“刚才有位公子把吴公公送到了门口,小的一看,吴公公除了受了点皮外伤,身子骨尚可,已经把人安置在前院厢房传太医去看了。”
翟朔消化了一会才哑声道,“做得好,去回父亲吧。”
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地,翟朔像一下子卸了气一样,无心再去料理其他,径直回了玉露堂。
何粟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账册算账,看到他回来颇为意外,“你今夜不去映雪阁守着小阙?”
翟朔喝了口热茶才缓缓道,“有人守着呢,我去了,倒是打扰了。”
寅时三刻,昏迷了一天一夜的翟阙才悠悠醒转,四肢像被抽干了血一般沉重无力,一股冷风在躯体里四处乱窜,让他如坠冰窟,忍不住想发抖,放在被子外的手却被人结实覆住,传来一阵温热。
他勉强抬起眼皮,就看到了在他床边支着头睡着的翟文通,一双温热宽阔的手掌上下合着,紧紧攥着翟阙。
“爹”,翟阙的声音又小又哑,本应熟睡的人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醒了?”
翟文通将身旁的热茶递至他嘴边,喂翟阙吞了两小口茶水。
听着外头逐渐热闹起来,翟朔知道是翟阙醒了,披了外衣往映雪阁来。
翟阙一眼就看到他脸上那道血疤,皱了眉头,伸手要去摸。
翟朔笑道没事,扶着他重新躺好。
直到送走了翟文通,翟阙才攥着翟朔的手神秘道,
“梦到二哥了。”
“梦到什么?”
“梦到二哥神勇,不会受伤。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梦里的我身体康健,能和二哥一起上阵杀敌,能保护二哥。”
现下已经吹了灯,房里一片昏暗,翟朔感到被攥紧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他清楚埋在被子里的人必是两行清泪。
果不其然,沉默良久后,闷闷的颤音才重新响起,
“二哥,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
翟朔心里一酸,伸手去抚他的头发,
“二哥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