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载冬。
昨夜长安城里又落了场大雪。
现下左上署院中的那株腊梅不堪积雪重负,北风一吹,就折断了枯老的枝条。
正当值的唐知慎听到动静瑟缩着脖子打帘瞧了一眼,他将一双手拢在夫人新续的厚实圆领青袍袖口里,踱着步子下了青石阶。
枝上鹅黄的腊梅开得正好,上了年纪的人最见不得活物被糟践,正欲弯腰拾起枯枝时,集贤殿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
九品小官的花白胡须都被声浪震得颤了颤。
“唐使君!”
唐知慎刚一开门,朱门的吱呀声还没响完,翠香楼小厮因为焦急而拧在一起的五官就出现在他面前,
“您快去看看吧!您家年郎又在翠香楼跟人打起来啦!把我们家的酒樽都砸了好几盏。”
小厮话还没落地,唐知慎已经转身阖上了大门,拔腿就往翠香楼的方向赶去,嘴里嘀咕着,“冤孽,冤孽,这小畜生,一天也不让人清闲。”
身后的小厮疾步追上来,嘴上功夫没停,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那尊青釉花口白瓷杯是我们掌柜的新宠,前几日才从胡商手里费了不少银子购得,诶哟,我们掌柜的心疼坏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在严寒里急跑了几步就喘得头晕眼花,经过闹市时,脂粉铺子里浓郁的异域香粉味扑面而来,尽数钻入唐知慎的鼻腔,让他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偏偏那小厮口里还念叨个没完。
转过翠香楼所在的街口,唐知慎急停下来,扶着墙面大喘了几口气,才上气不接下气道,
“好了小二哥,等会我依数赔就是了。你再念叨下去,我这把老骨头真要折在这了。”
小厮连连应允,边给他顺气,边扶着他踏进翠香楼。
一踏进闹哄哄的正门,刚刚还虚弱的老人登时瞪圆了眼睛,声如洪钟喊道,“住手!乳臭小子!”
闻言,闹哄哄的大厅登时安静下来,都打量着眼前因为生气而满脸涨红的左上署监,他口中的“乳臭小子”也依言停了动作。
“唐莲!你想翻天不成!”
唐莲散了酒气的一双黑瞳仁在认清来人后露出委屈的神色,低声喊道,“师父。”
被他压制在木桌上的人看他恍神挣扎着想从他手底下起身,却被对方用一只手牢牢钳制住了胳膊。
“你举着那笔杆做什么!还不放下!”
闻言青年瓷白修长的指节却又握着那半截笔杆子逼近了身下人的眼睛。
唐莲身着月白云纹锦袍,腰间系着两枚玉环,动作间环佩叮当,尽是风流雅意。此刻他微弯着腰,一双桃花眼染上几分醉气,如果不是手上的凶器,旁人看来只当他是在和什么人调情。
“不道歉别想起来。”
青年垂眸声音低沉道。
“你给我放手!唐莲,我说得有什么错!你那破笔我折就折了,你敢动小爷我一个试试!我还就告诉你,这次的升任还是没有你。你跟你师父的手艺上不得台面,长安城没你们的地方!”
眼瞧着这客人依旧是言语嚣张,酒馆的掌柜的怕出事,忙出言劝解道,“李公子,您少说两句吧。唐公子,您也消消气。”
可这李公子非但没有住口,还继续言语讽道,“怪不得你没爹娘是个野种,你师父捡你回来真是瞎了眼!”
“唐落年!”
唐知慎的一声喊叫保住了叫嚣的人的眼睛,那半支本该扎在眼睛的笔杆换了个方向贯穿了他的右手掌,那只手登时鲜血淋漓。
李松直愣愣地盯着被穿透的手掌,惊惧让他连痛喊都忘了。还是掌柜的带着一众小厮忙围上去查看情况。
唐莲抄起桌上的半壶酒又灌了几口,才敢站到唐知慎面前,低垂着头等着挨一顿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