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满墙的书册,慕容鸠在格子里按下详册的方位和编号,不知布了什么精妙机关的书架动了动,玉流要的书便顺着中空的竹子滑落下来,落在慕容鸠手边。
递给她之前,慕容鸠道:“不去问包打听吗?”
“包打听哪有你快。”
慕容鸠点头说是:“给。”
玉流不客气,接过便拿食指指腹抵着书脊,看着刻下的书号,再拿拇指抵住书页,翻了翻,又闻了闻,确实是陈年的旧书,不像是慕容鸠一两日做出来骗她的。
翻至书录,一目十行。敏郎说他十八,那就是成武元年,偏差也左右不过这两年。玉流翻到元年那页,崇州新生子,不是,不是,不是……找到了。
“敏郎,崇州崇江深水村人,父母不详,于成武元年坐于木盆,顺水而下……”
居然算是孤儿,玉流嘴角抽动:“慕容鸠,你编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玉流觉得是假的?”
“难道不是吗?”
这种记录,随便找个人替上去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她怎么知道此敏郎是彼敏郎。更何况,玉流道:“他那细嫩的小身板,像是在山水中长大的吗?”
慕容鸠抬眸:“你对他上手了?”
“不行吗?”
“我是说你小心些,现在的小郎君都有心气,在意清白。”
玉流怀疑地看向慕容鸠:“……你认真的。”
慕容鸠:“你下次问问呢。”
“哈哈,”玉流面无表情地笑了几声,“别岔开话题。”
慕容鸠失笑:“你就当他的体质好,或者,他的亲人把他养得很好。”
玉流和慕容鸠这种熟知天下事的半仙打交道,向来吃力不讨好。但,玉流提醒他:“你可不是会干涉朝廷之事的人。”
慕容鸠收起了笑,轻叹:“玉流,你我相知多年,你该清楚,我不会伤害你。他来到太守府的原因是真的,这位小郎君,是个可怜人。”
既然如此,玉流直接挑明了她心中的猜测:“他是你的人。”
她甚至懒得用问句。
“是。”
“你不问问我怎么看出来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慕容鸠,你可真无趣。”
玉流找了把藤椅坐下,翘着二郎腿:“第一,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太守府没人了这么久,他却刚好在我来之前被收留了?第二就是山下那两个不长眼的。他装得不行,看着慌,眼里可丝毫没有,更别说他身上藏着武器,我杀第二个前便已半残,心口极细的刺伤,是他的手笔。”
“最后,”玉流将详册丢到慕容鸠怀里,冷硬道,“他进这逍遥阁的山门,比我还熟悉,知道要先去找你的侍女登记。”
玉流曾怀疑过敏郎是哪家派来监视她的细作,本想找个好日子杀了,却没想到居然是逍遥阁的。
慕容鸠捧着详册,抚平书角的折痕:“他年纪小,你得谅解他。”
“小什么小,比我小一岁也是小?”玉流看他,“你费尽心思送他进太守府做什么,真不怕我杀了他?”
“来帮你。”
“帮我,为什么帮我?”
“朋友一场。”
玉流不信:“我和你可不是朋友。”
“我知,”慕容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我和宋繁声是。”
“哈。”
她倒是忘了,宋繁声和慕容鸠是几乎从小长大的交情。玉流讽刺一笑:“所以过了几年,我还需要师兄的荫蔽?”
“你不愿?”
玉流躺在椅面上,双臂盖在扶手上,不像是客人,倒像是主人:“崇州路不好走,有人送上门给我当磨剑石,为何不愿?”
答应便是好,慕容鸠:“那你好好用。你也不必担心他反水,签了生死契,生杀予夺归我。当然了,你想杀他也可以,但要找点适当的理由,毕竟他现在算是逍遥阁的人。”
“行啊,”玉流应了,“那我要戳破他吗?”
“看你。”
玉流想了想,有了更好的主意:“让他自己熬不住说出来是不是更有意思?”
玉流想着敏郎害羞的模样,在他脑门上贴上四个字:我的,可玩。
慕容鸠察觉到了玉流的恶趣味,沉默了会儿:“……看你。”
玉流微笑:“那就这样,你也不要多话。”
“对了,这件事谢遥知不知情?”想起他刚才那番没脑子的碎语,玉流真想割了他的喉咙。
“阿遥总有不知道的事情。”
“好,我会善待他的。还有,碎情还在你这儿吧。”宋繁声于无涯山身死,他的佩剑被慕容鸠带回后,一直放在逍遥阁。
“我不能给你。”
“我没想要,但我拿不到,你也不能给旁人。宋繁声的东西,死了也得归他。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不过玉流,”慕容鸠放下详册,他道,“你听起来,很恨他。”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无涯贼首。
慕容鸠的目光停在她的左臂上:“看来昨夜那场比剑,他不止伤了你的胳膊。”
玉流没有否认,现在耳边还时不时转着那个混账的话,但她不能说。
“慕容鸠,你还是安心当个写书的哑巴半仙比较好,”玉流起身,又停下,“我还有一件事,你这儿给我做几件衣裳如何?”
谷雨楼中气氛不太妙,阁外的亭台楼榭里也是如此。
紫衣给敏郎敷了药,绑了纱布,才走出药阁就被谢遥知挡了去路。
谢遥知正经的时候,身上有几分江湖人漫不经心的杀意。紫衣想着自己已经完成了玉流的请求,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退下了。
两人身量差不多高,谢遥知将敏郎抵在墙边,拿扇子挑着他的下巴,极为苛刻地打量这张能留在玉流身边的脸。
年岁小,玉面未长开,那双扬起的桃花眼里还未有情。但他懂,这种长相的人,看着就是会勾人的祸水!
以前的宋繁声,就是这样的。
谢遥知极度不虞。
果然,玉流能狠心杀了他,却还是忘不了他。他就猜到她那种不能为外人道也的占有欲迟早会出事。
“哼!”谢遥知收起玉扇,睨他,“说,叫什么?”
“敏。”
“敏?”谢遥知眯着他的狐狸眼,评价道,“怪名字。”
“不怪,爷爷给我取的。”
敏郎不怵他,幽深的目光越过谢遥知的肩,望向藏在半山的阁楼。
他弯着眼睛,轻轻道: “只是爷爷不识字,选了个好字却只会读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