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生欣喜闻妙能开口说话,却又有一种深深的窒息感。
因为闻妙说要给爸爸拿皮夹克,可当时女儿方圆去世时闻妙才是三个月的小婴儿,她哪有和闻彬一起生活的记忆。
拿皮夹克?!
方海生不敢搭话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闻妙在衣柜里扒拉所谓的皮夹克,他清晰知道,自己没有那样材质的衣服。
果然,闻妙在衣柜里无论怎么翻找,都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然后开始发飙嘶吼。
“皮夹克!我要皮夹克,为什么没有皮夹克!给我皮夹克……”
她一直重复这句,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不给她想要的东西,就能一直执拗地要到天荒地老。
“我去哪里找啊……”方海生为难地唠叨一句。
闻妙耳朵突然竖起,茫然地回头,“看”方海生,方海生感觉浑身汗毛都张开了,此刻对外界的一切变化,哪怕是温度的丝毫变化都能瞬间反应。
“外公,妈妈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方海生眼神四处飘移,不确定地回:“可能还需要一会儿……要不你去帮帮她?”
“好!”闻妙答应得很舒畅,转头就忘了皮夹克,往厨房的位置走去。
到了厨房,方海生后悔了,就不该说什么做饭。
厨房里到处都是锋利的刀和危险的火,闭着眼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该怎么办啊!
结果闻妙还真就闭眼做了一碗河鲜面,一点事儿都没有。
方海生年轻时打渔不着家,家里由小小年纪的方圆做主,自己给自己做饭、洗衣、安排上学的事。方海生是方圆离开后才意识到,自己是个缺失的父亲,在女儿成长岁月里,始终没有自己的身影。
鲜少的团圆时刻,方海生带来打渔剩下的边角料,在那个年代,品种好的海鲜能卖上好价钱,不可能给自家人吃的,带回家的都是小鱼虾。
方海生年轻时候不会做饭,对吃饭一事就是糊弄,他爱做大锅炖,小鱼小虾处理内脏后往锅里一扔,沸腾后放入挂面,煮熟后盛出来,就是一餐简单的河鲜面。
他闷头吃,记忆里很少有抬头看女儿吃得怎么样的记忆,一心只关心自己,快速吃完后,他就剔着牙,说找老友打牌去,吩咐方圆把碗筷洗干净,晚上自己就不回来了。
方海生不知道那一碗自己随便糊弄的河鲜面是方圆关于父爱的全部认识,认识闻彬后,闻彬偶然一次给她做了家乡的烩面,她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一碗浓郁鲁豫风味的面,和他。
可惜,两个男人都让她失望了,活着时她什么都没得到,死后迟来的愧疚和深情,她也不要。
方海生见到闻妙居然能煮出一碗和他年轻时煮得差不多的面,本来担心刀火伤人的他根本没心思去想危不危险,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妙妙,你怎么会做河鲜面?”
他从没给闻妙做过,赡养闻妙后,他开始学厨,哪怕是蹩脚的婴儿辅食,也没短了闻妙一点营养。
闻妙把两碗面盛到桌上,一碗推到方海生平常坐的位置,另一碗放到了一个经常空着的位置上。
她说:“妈,我记得你说这是你最爱吃的,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
不等一会儿,她欣喜地坐下,高兴地回:“你喜欢就好,以后我常常给你做,只要你想吃,任何时候都行。”
方海生不止是汗毛竖起,简直是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身后了,客厅里突然变得阴森森的。
难道闻妙不仅梦游,还通灵了?
两碗面放在桌上坨了,方海生没胃口吃,闻妙也不难为他,在她眼里,“妈妈”已经品尝过了,所以她伸懒腰,突然变得很累,说:“妈,外公,我去睡觉了,明天见!”
转头,目不斜视绕过垃圾桶和沙发,如履平地进入房间。
听到门关上的那瞬间,方海生积攒已久的复杂心事迫切地想要和人诉说,想了一圈,他想到了陆悼。
但总是打扰他,真的好吗?他拿不定主意。
次日闻妙起床,照镜子发现自己的黑眼圈淡了一点,她很高兴,自我感觉是昨晚睡得香的缘故。
而且昨晚的梦境也很“平和”,她梦到和妈妈一起吃饭,妈妈在梦里夸她厨艺好,没有之前的噩梦循环。
大清早起床,她没去看外公起了没,独自在厨房里忙活,想要复刻出昨晚梦里自己做的那碗模模糊糊奇奇怪怪的东西。
打开冰箱,里面蔬菜和肉类齐全,但就是选择太多,让她反而拿不准,要如何开始做一碗自己都记不清的食物。
这可难为她了。
咚,门从外打开,闻妙脑袋从厨房里冒出一个头,看见是方海生提着塑料袋从外面进来。
“我买了肠粉,你没做早饭吧?”他像往常从外面遛弯回来一样,说着日常得不得了的话。
闻妙没起疑心,把冰箱门关上,坐到餐桌旁边,开始自然地吃起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