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王府被愤怒的农军攻破,里面的奇花异草,满屋珍稀被翻出来,仓库里堆到发霉的粮食。瘦骨嶙峋的百姓们将王爷吊在城墙上,让其暴晒而亡。
而她曾经的朋友们,家人们,都在这几乎称得上是动荡的一年里不知所踪。
她一点也不怕,甚至还有期待,说不定还可以在奈何桥再见到解昇。
她的尸体别人发现后,有人在赞颂她的气节,为她的贞烈忠义写诗。她说不上什么感受。殉国这件事她也是后知后觉的反应的,她原不过是殉情,在这样特殊的时间点上,却成为了不肯投降,毅然殉国的巾帼。
她想将这样的事讲给解昇听,却在奈何黄泉等了许久都不见他的影子。
她不明白,既然都死了,为何在地府也不能见。
那个穿着一身白,脸也白,牙也白的年轻人告诉她,若不是在同一天死的,在地府也是无法相见的。
她花了许久的时间才理解了年轻人的话,也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复相见。
可她不愿意放弃,她又问道,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如果能在奈何桥约定好来世,说不定他们会在一个太平盛世里重逢。
白无常依照惯例的给她安排好了岗位,告诫她在地府好好工作积攒阴德,便能再次投胎转世。
可她心中始终牵挂着一个人,她开始无休止地缠着白无常问,要怎么样才能找到解昇。
不知缠了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更久,最终面软心也软的白无常妥协了,他告诉她,如果能够知道对方确定的死亡日期,去轮回司查,说不定还能查得到。
但是白无常也劝慰她,说不定对方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让她安心的上路。
玉璋欢喜地谢过白无常,便开始了长久的调查。
那时候是乱世,死亡人数以数百万计,她细细地推演琢磨解昇可能去世的时间,一而再再而三的缠着轮回司的鬼魂们问,却始终一无所获。
轮回司的工作本就是地府里最繁忙之一,很快那些鬼魂们就都厌烦了她,见到她也没有好脸色。
甚至有鬼说,你一直查不到,一定是他苟且偷生了,他归降了敌人,改头换名,又在人间偷得几十年的光阴。
可她不信,她的相公,那样忠义的一个人,在国家存亡的最后时刻毅然决然收拾行装奔赴战场的一个人,怎么会背弃自己信仰。
她与他们争论,可是她越解释,那些鬼就越不信,甚至替她编好了后面的故事。
慢慢的,也没有鬼信她了,她一直查不到解昇在哪里,那些鬼魂就越发的认为他一定还活着。
轮回司也不让她去,白无常怎么劝也劝不动她,她就这样一日一日的徘徊在黄泉奈何桥那里,等待着那个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人。
死后的时光很长,她一日一日地等,白无常一日一日地领着众多的鬼魂们过桥,每每见了她,总要好心的劝慰几句。
她起先觉得很寂寞,可后来她多了一个朋友,那个人也和她一样,一日日地守在奈何桥,等着一个不知何时会见的人。
那个人帮着孟婆熬汤,一碗一碗地递给过往的鬼魂,自己却和她一样,任凭白无常怎么劝都不肯转世。
她们就这么在黄泉奈何等了许久,成为了鬼界大名鼎鼎的两个钉子户。
后来有一天白无常找到她,像是终于妥协一样,认真给她出主意。不若你去人间找找吧,地府没有消息,只能在人间了。
白无常告诉她,将自己的灵魂寄托在生前的物品上,等到七月中元阴气最盛的时候,或许有机会可以现身人间寻找。
她想到解昇亲手为自己制作的簪子,附身在了上面,躺在长久阴暗潮湿的地底,日复一日地等待。
人间世事光阴流转不休,战火烽烟此起彼伏,乾坤运转大地轮回,她流连于奈何与地底,等待早已成为了执念。
她很倔强,从前在楚腰阁的时候,赖妈妈深有体会,现在做了孤魂野鬼,白无常也深有体会了。
白无常问她,为何要这么漫无目的执着不休,她说,我要问他一个问题。
我要问他,到底是投降偷生,还是壮烈殉国。
要问他,曾经不顾艰难也要施展的抱负,是不是还铭记于心;要问他,有没有在最后一刻为了自己,抛弃摇摇欲坠的国家,抛弃他不远万里也要前去投奔的,浴血死守孤城的将军;要问他,最后有没有同那满城的军民百姓一起,捍卫了帝国最后的尊严。
她只是要问这样的一个问题,于是这样的念想,在几百年的岁月里也一直纠缠着她,不眠不休。
她等了许久,不知道过了几百年,她在一个充满了灵气的地方苏醒过来,睁眼看到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世界,眼前是一个如同她夫君一样的,年轻英俊的青年,她知道,她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