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找回她花费了不少心思。
这其中的过程一波三折,他只知道赤红霄带着她跑了。她们做下了许多事,这桩桩件件的事全都不是他的指令,但赤红霄居然生出这样大的胆子,还妄想着跑出他的掌控范围。
赤红霄起反心敢违抗他的时候他几乎一点都不意外,他的预料都成了真。他早就猜到,没谁可以一辈子都被情爱困住,人但凡身有长处,就都会逐名逐利。他都不能免俗,何况是她。
他对赤红霄多年来的容忍和厌恶在知晓她有反心后,终于找到了结束的借口。他终于能把这面镜子砸碎,再也不用忍受赤红霄用和自己年少时一样卑微忐忑的目光注视他了。
他厌恶自己年少时在沈婳伊面前的样子。他当初只能这样,被迫这样,在角落里用怯懦的眼光看着她。他卑微的同时心中肆生怒火。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赤红霄作为死士、作为鹰犬,琢磨他、揣测他、代入他是本分。她没有错,她唯一且最大的错处就是太像他。他在她身上可怕地照出了自己,他有多厌恶少时的自己,就有多厌恶赤红霄。
他下令杀害赤红霄的时候只觉自己得到了解脱。
他终于甩下了这个包袱,砸碎了这面镜子,只需把沈婳伊带回去就行了。沈婳伊在被他带回的那一天再一次吐了血,她的唇色尽失,整个人形容枯槁。
大夫把她的病情说得严重,她在离开他后转瞬又憔悴了许多,这一切想来全是他的错。
她那双往日里总如受惊小鹿一般的眼睛在转醒后,宛如干涸的枯泉败井,空洞得了无生趣。他有许多悔意与情意凝结在口中想同她说,可她开口得比他还快:
“赵万熠,你这么做是图什么。你只要想想,就该知道如今不论有没有我,精绝帮都会落在你手中。我身子不好,兴许也活不了多久。你费那么大功夫把我带回来干什么,我早就没什么价值可让你利用了……咳咳……”
“婳伊……”
“你要是没有主意,我都可以帮你盘算。你只需说我死了,然后就可以再娶一个新夫人进来。河间府外有许多门派都值得你递交好处与利益,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别在这种地方不聪明……”
“婳伊,婳伊……”他忽而惊恐起来,“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所以你才要离开我身边。是我的错,今后我不会再这样忽略你的意愿,你给我一个机会……”
她不再看他为她着急动容的神色,所有的话都冰冷平静:“我唯一的意愿,只是希望你放了我……你放了我吧,就当我死了……让我同红霄一处……”
“不……不!你不能走,婳伊,我不让你走!”
他激动地宛若一个胡闹任性的孩子。他心里清晰地揣测到她的心意已无法转圜,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结束。可他不愿承认这一切,仍是执着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哪怕最终都是徒劳。
他在铺天盖地的惊恐中无所适从,徒劳地想抓住她,哪怕只能抓住她的空壳。
他无处安放的情意在复苏后终又沦为了肆意与侵占,等他反应过来时,他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差分毫。她虚弱到整个身子都无法动弹,而他居然还在伤害她。
“婳伊,对不起……对不起……婳伊……”
他看着她虚弱绝望的模样,在一片懊恼中不可自控地哭了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什么都做不好。他能轻易做到世人眼中的好夫君,却当不成一个好的爱人。
他对她做下的许多事,作为夫君都能被允许,但作为爱人不能被允许。
“我知道了,夫君。之后我再也不会跑了……”
她的口中突然说出了服软顺从的话,简直让他不可思议。他望向她的眼睛时,才发现她的眼里是空的。她如活泉一般的双目干渴见底,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从她开口服软的那一刻,他便猜出来她顺从的言语和举动全是伪装。她的心已经不见了,再不会为他牵动喜怒哀愁。他如愿抓住了她,结果是空壳一具。
“夫君,入了春夜里仍有寒气,别穿得那样单薄,加件衣裳吧。”
她又开始在他面前上演着温柔顺从的戏码,再不哭闹,也不恼怒。如若是以往,他沉浸于权欲与掌控里,只在乎能否拥有她,想必他会很吃她这一套。
毕竟温顺体贴的妻子谁都想要,这世间的好夫君与好妻子,本无需真情也可以做到。而当他不想再局限于做一个好夫君,只想认真做个爱人时,她却把妻子扮得很好,把爱人演得拙劣浅薄。
今夜料峭的晚风让人遍感寒意。他感觉她在这风里有些瑟缩,很是认真地把她揽进了怀中。
“婳伊,我爱你。”
他的爱意在找回她后重复了许多遍,但每一次都得不到回应。他之前忽略她的意愿,把她当玩物一般肆意糟践时,他就把自己的爱意当做借口,为自己遮掩了许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