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到,没过多久便又是一年春节临至。京城里各家各户早就在门前窗边装饰了各样吉庆之物,大街小巷也被点缀得一派喜气。
尽管喜气难掩,但除夕日的申时一过,大多数小摊与商铺也歇了业。百姓们忙着享受阖家团圆的热闹,外头人来人往的街市反倒被衬得冷清无比。
路边的积雪未化,踩踏起来仍有弄雪时细碎的声响。王好好举着盏绛纱灯走在路上,无聊地细听起了各家拨弄炮竹与谈笑的声音。
为应春节喜庆之景,一向喜好素净的王好好往身上披了一件很是惹眼的石榴红对襟披风,里头显出淡雅的月白色长袄来。
她发髻上未戴珠钗,只别了朵橘红的绢花装饰。一身的装束虽不富贵,但却把她淡漠疏离的面庞点出了几分活气,比以往还要引人侧目。
路上行人稀少,车马的踪影也不见了,再加之今日无雪,王好好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剑虹门武馆的大门此刻关上了一半,里头清清冷冷,未点灯火,只剩下一个打杂的李大叔在前院里扫雪。
王好好的脸上云淡风轻,淡然自若得像是早已经猜到了似的。她问出了赤红霄的所在后,也不劳李大叔通报,只是径直地往武馆内部走去。
武馆里的大多数弟子原是京城周边的普通百姓,春节一到,必是要各自回家过节。
王好好靠近赤红霄的卧房时,看见她亮着灯的屋里还开着窗,里头腾散出滚滚的热气来。一同顺着那热气飘荡出来的还有她的话音,一字一句地溜进了王好好的耳朵里,让她的脚步忽然停了。
“婳伊,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做古董羹的时候,我突然打了个喷嚏让你切到手的事儿吗?
我原是不知道那长相奇怪的东西居然是胡椒,难怪仔细闻了要打喷嚏,当时把你吓了一跳吧。这回你可别忙活了,全都交给我来切。你别再伤到手指了,你的手要好好养着……”
赤红霄果然又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了,王好好听到后叹了口气。她上前敲了敲赤红霄的房门。
赤红霄打开门后,对着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挤出的笑容里有抱歉的意味,转身把她请进了屋:
“好好,你怎么大过年的突然寻我来了。你往日里真是少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感觉衬得你的模样都变了些许呢。”
王好好淡淡一笑:“我猜到除夕夜你门派内的弟子估计都要回去过年,便过来寻你了。一个人在这吃古董羹没意思,你若无事,不如跟我去同济堂的医馆里一同过年吧,杜仲这回也来了。”
“难得你除夕夜还有心记挂着我,那好吧。”
赤红霄骨子里终究还是个喜爱热闹的人,因此答应得很是爽快。她端起盛着古董羹的铁锅,拨弄好了下面的木炭后,顺带也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美人木雕。
王好好见她又要把那木雕放进领口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去哪儿都要带着这个吗?”
“我一个人走了,除夕夜就把婳伊独自留在屋里,她肯定要怪我撇下她,我不舍得她寂寞……”
“红霄,可那只是个……”
“好好,别说这些,别说这些……”赤红霄明白自己所有的举动都是种痴傻,在旁人眼中很是怪异。她虽怀揣着这份痴念,但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振振有词的底气。
她没敢看她,语调里甚至有求她放过自己的哀求意味:“别说这些让我难过的话,也别说让婳伊难过的话,她听了会伤心的……”
王好好只差没当着她的面又叹息起来。
赤红霄转过身岔开了话题:“你们除夕夜要煮古董羹吗?准备了多少食材啊?我这儿的食材还没下锅呢,不如我带些肉过去跟你们一起吃吧。我先简单整理一下,你在武馆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就来。”
王好好应允后没说二话,执着灯款款离去了。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了,赤红霄才悄悄摸出了放在领口里的木雕。她压低了嗓音似乎是在对它呢喃着悄悄话:
“婳伊,你别把好好的话放在心上,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除夕了,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一个人过年,你总是要过来看看我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你一直都在……
是我那天不小心,让好好发现你了。下次我会把你护得好好的,再也不会让人轻易说你了……”
赤红霄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又弥漫起了一片泪雾。她的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快三年了她都还放不下失去她的遗憾,还要找个由头可笑地假装一切还在。
选择自欺欺人的全是傻子,可她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世人笑她痴傻,她叹世人不懂,自欺欺人下编织出的幻梦其实能无比欢喜。
至少在这份欢喜与幻梦中,沈婳伊一直都还在,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遗憾永远都有转圜的余地。她作茧自缚,聊以□□。哪怕世间的幻梦自古皆是镜花水月,可沉溺其中的人也照样古来有之。
她处在其中微不足道,她的心事与痴念也全都不足挂齿。
“婳伊,今年过年有人陪我,一切都会热热闹闹的。闷在房里是不是也挺无聊的,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会再把你丢下了……”
赤红霄潦草地揩去眼中泪水,装作没事人一般收拾好了一切。她仔细放好木雕后,就跟着王好好一同离开了武馆。
同济堂在京城的医馆设在鸣玉坊内,同赤红霄所在的日中坊挺近。等她们二人到了医馆后,医馆的大门虽然留了一半未关,但大堂内却没什么弟子看守,大多数人都挤在后院的厨房内忙碌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