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乍起,风过竹林,桌上不知哪里来的三四瓶酒壶倒倾,南宫赐肩头落了一两稀棠花。他眉目锋利,如峰蹙起,愁连剑眉藏入黑鬓,悲从冷眸浸入眼底。
谢以令忽然心头一疼,恍然窥见不知多少个夜晚里,南宫赐都是如此度过。
大概是他目光太强烈,南宫赐很快有所察觉,略一偏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他情绪复杂的眼眸。
凉风旖旎,四周林深影浓,高墙耸立。
谢以令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本能地后退一步,没曾想脚步一软,身子一歪,脑子里全忘了自己身怀灵力,傻愣愣地顺着黑青色屋瓦“咕咚”一声滚了下来。
他疼得叫唤一声,还没来得及爬起,便听见南宫赐担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可摔伤了?”
谢以令原是闭着双眼,听见声音,他睁开来,看见南宫赐俯身要将他扶起。
布料柔软,酒香袭人。他眼前全是南宫赐的仙服,雪白一片。
“哪里疼吗?”南宫赐看了看他周身,揉了揉他的手臂跟膝盖。
谢以令不回答,反问:“你怎么单独出来喝酒?”他不问为什么喝酒,也不问为什么出来,他问为什么单独。
南宫赐听出了他的意思,眼里浮起有些无奈的宠溺,“以为你睡了,不想打扰。”
谢以令听着这话,心里顿时生出凉意。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生分了?
以前哪怕半夜,谢以令也敢夜闯南宫赐的扶风阁。现在,南宫赐就在他隔壁,他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谢辞,”见谢以令神色不对,南宫赐抬手,食指与拇指微微托起他的下颌,使他不得不看着自己:“心里有事?”
谢以令下意识想说没有,但突然想起,他已经骗过南宫赐一回了,而且今生也向他保证过,以后再不骗他。
“我,”谢以令保持着南宫赐给予他的动作没有动,他被南宫赐眸色浅淡的双眼注视着,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逃避似的,他闭上了眼:“南宫赐,我好像变了。”
“你是想说,‘我’变了,还是‘我们变了’?”南宫赐问完,静静地看着他。
“都有吧。”谢以令睁开眼,偏过头,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我总觉得,我好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我会害怕有时口无遮拦冒犯你,会害怕一句无意说的话让你多想。我本想靠近你,但是同时,也会畏惧不前。”
南宫赐轻叹了口气:“因为你心有愧。谢辞,你还没有放下。”
如此一针见血,实在不太像南宫赐的性格。谢以令有些后悔跟南宫赐说这些了,他感觉自己此时在南宫赐眼中,有种赤//裸的羞耻感。
见谢以令一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南宫赐反而愉悦一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逼你。”
“你没有逼我,”谢以令嘟囔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心有愧,所以相处时,难免想捧着你,顺着你。”
“可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相处方式,对吗?”南宫赐说着,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不是故意的。”南宫赐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又带着温柔的宽慰,“你心里不比我好受,谢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至少现在,”他握住谢以令的手,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道:“只愿君心似我心。”
谢以令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但同时却又轻松了不少,好像卸下了什么负担。
南宫赐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轻易就抬起压在他身上的“愧疚”与“罪恶”两座大山,并且洒脱地丢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
两人一起回到谢以令的卧房。一路上谢以令神情看似自然,实则眼睛的开心已经藏不住了,原本低迷不振的精神又生龙活虎起来。
进了屋,谢以令靠里躺下,睁着眼盯着上空。南宫赐就躺在他身旁,同样睁着眼。
谢以令突然开口,打破静谧,“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南宫赐认真地想了想,说:“有。”
“什么?”谢以令侧身看着他。
“想问你,当时怕不怕。”
谢以令又转了回去,“当时我是真的不怕。唯一的感受,就是不舍。”
他说完,南宫赐一直没有再开口。谢以令有些奇怪地看过去,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
曾几时,在南归也是这样相偎而眠。
谢以令摸了摸南宫赐乌黑的睫毛,心里如积了一汪温热清流。
他以为今夜大概会很难入睡,谁知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在他的沉沉睡意中,被狠狠地自我打脸了。
第二天一早,谢以令神清气爽地跟南宫赐一道醒来,然后出了房间。他抬头望天,见今日万里无云,偶尔吹过秋风,心里想着:不知朔城那边,柳公子他们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