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赐偏过脸,却淡不去谢以令脸热的模样。他心里起了试探,抬手按住胸口,刚轻咳了下,旁边立即伸过来一只手替他抚背。
“倘若尸毒无解,”南宫赐止住了咳嗽,语气透出一丝决绝,“我道陨身消,你便可自由来去。”
谢以令抚背的动作一僵,呆愣地望着南宫赐,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上找出些玩笑意味。
“师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身上的尸毒肯定有办法解的,何必现在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谢以令说时带着气,既气南宫赐早早决定了他的去留,又气他突然说些生死之类的话。
他实在没想到南宫赐这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青衣散人还没见到呢,就赶客一样让自己走。
心里这么想着,气过了,便是后知后觉的委屈。
谢以令瞥了南宫赐一眼,有些生硬地想遏止这个话题,“师尊,你别想太多,不管你活着还是……怎么样,一日为师,终身为……”
这句话一出口,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思无眠曾笑说他跟南宫赐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夫”。于是,他倏地停口,脸颊一热,转身背对着南宫赐,继续道:“反正我不走,师尊,你别想甩掉我。”
南宫赐没计较谢以令称得上“以下犯上”的语气,出神地盯着他的后背,清瘦却不过分单薄,熟悉的背影轮廓与十年前的少年重叠。那时的谢辞对外盛气凌人,对他却不发火。倘若自己惹他生气,就会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背对着人。
可是,一个人失忆后,言行举止真的会和以前一模一样吗?
南宫赐并不这么觉得。他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东西要呼之欲出。谢辞与阿四之间相处时,那些无意识间的熟稔举动;顾桓之中毒,他脱口而出的“顾三公子”;还有……自称普通人士,却熟知仙门秘术与阴尸弱点、在雨花台上熟练打出南归仙术……
种种细节,似乎都在让南宫赐确信自己心中的想法。
或许连谢辞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未尽之言,早已被这些细节出卖了个彻底。
可谢辞为何不说明自己的情况?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当年谢辞死后,南宫赐曾有一段时间不受控制地遗忘了他。再结合次年突降天旱,当时他就猜测,谢辞的死因,很可能是因阻止天道降灾而死。
而遗忘,便是代价。
现在看来,他应该并未猜错。回想重逢那夜,两人生疏又怪异地互道名姓,南宫赐的身体隐隐颤抖。他掐紧了掌心,道:“好了,是我失言,你别气。”
谢以令的腿动了动,似乎想转过来,却没有转。
南宫赐放缓了语气,道:“我不会有事的,会一直带着你,转过来吧。”
谢以令这才随着他的话转了回去。
一场争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休息完后,几人又马不停蹄地前往白骨山。
白骨山名为白骨,除了长有可肉白骨的紫微草外,其山形也像极了一具白骨。
山腰宽大,山顶有一巨石,远远看去,仿佛一颗头颅。旁有一棵顶天青松,枝繁叶茂,状如扇面。
三人御剑飞至山腰,再不能进去,只得下了剑步行。
刚一挨地面,南宫赐突然身子猛地一倾,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谢以令眼疾手快地扶稳他,回过神来后背一瞬间沁出了冷汗。
“扶风道长!”顾桓之也吓了一跳,见南宫赐额角已是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忍不住道:“不如我背你吧。”
阿四也道:“我来背!”
南宫赐俯身的角度刚好没让血迹沾到身上,他摇头想要拒绝,却听谢以令说:“还是我来吧,顾师弟,烦请你在前面带个路。”
说罢,他径直弯腰半蹲在南宫赐面前,“师尊,上来。”话音落下,只觉背上一重,一股极淡的冷香从他颈间传到鼻中。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谢以令他们走的这条,几乎算不上是路。
脚下的泥土湿软,黏得谢以令快要抬不起脚,每一下都走得格外费劲。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么感觉这里的水汽很重?”
经他这一说,顾桓之才发现自己的袖子竟已湿润一片,道:“大概是林深总有水雾吧。这白骨山虽多灵芝仙草,可也不乏毒草凶树,还是小心为妙。”
谢以令随口问:“顾师弟似乎对这儿很熟悉?”
顾桓之将霜客作拐杖,一边走一边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传闻那位青衣散人,名作柳微缘。”
“柳微缘?”谢以令蹙眉,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咳咳!他的姐姐,是墨知年墨前辈的发妻。”南宫赐的嗓音低而沙哑,说话间,有股温热的气息轻轻扫过谢以令耳廓。
“对!”顾桓之道:“墨前辈的妻子名为柳微兰,据说与其弟相差十多岁,柳家老来得子,对他尤其看重,可这位柳公子平生除了游山玩水,就是研究药理,常年不愿归家,直到两位老人去世,才回家看望过一次。”
“他虽是墨家三位公子的舅舅,可墨家出事,好像从头到尾也没露过面。”
谢以令闻言,不免有些担忧,听起来,这人性格格外冷漠,不知道会不会出手相助。
“累了吗?”正想着,背上的南宫赐忽然问。
谢以令摇摇头,没注意南宫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只继续往前走。
越往林子里,水汽越重,不大一会儿,竟然起了山雾。
山雾渐浓,谢以令紧紧跟着顾桓之,一步也不敢落下。霜客周身透出蓝光,他盯着那点蓝色,一步一步走上去。
山雾越来越大,谢以令几乎快要看不见霜客的影子,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随着雾气入体,他胸口变得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