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重生的所有真相到底如何?还有多少他所不知道的内情?凤曦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又究竟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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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溯到一切恩怨的起始,谢重珩才发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关键问题。
他师尊虽身负人皇凤炎和九尾天狐两大洪荒血脉,终究不过是凡人违逆天地法则,强行造出的半人半妖之物。沧泠却是洪荒先天大妖一族的少君,继其父兄战死后被天道选中接任末代狐君,理当比自己的便宜儿子强大得多。凤曦本人也曾不止一次明里暗里承认过这点。
若是他都有办法精准逆转时光,让谢重珩带着记忆一遍遍重生,当年沧泠又为何不肯拼死一搏,尝试着回到那场灭族大战之前的任何一个节点,替阖族挣得一丝半毫生存的希望,而选择甘受诛妖六劫渊的束缚,眼睁睁看着剩下的族人一个个死去、曾被视为洞天福地的家园浮空明境堕落成往生鬼域,满身罪孽地枯守着族群残留的遗迹,直到生命的终结?
刹那间无数疑问暴风雨似的骤然席卷而至,一股寒意毒蛇般倏然贴着脊梁蹿过,谢重珩额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怎的,他本能地觉得这团迷雾背后仿佛藏着一道暗无天日的深渊,稍稍靠近了便要将他吞噬下去,万劫不复,哪怕一丁点都不该触碰。
这一惊,反倒让谢重珩在短暂的混沌后又立刻清醒过来:他哪来这么多荒诞得不可思议的想法?
即使九死惊魂钉摧毁了他从前的所有记忆,无尽山巅作为谢七的那段日子他至今没有想起来,即使照凤曦所说,是他亲手杀了谢七,抽出魂魄放进这副躯壳中,他不仅是救他护他的师尊,还是杀他弃他的仇人,但这些年他的付出和态度,谢重珩都铭记于心。
从进入往生域之初,凤曦就用心筹谋,以长达十年的蚀骨期给他换来慢慢壮大实力的机会,引导他寻到九尾一族的炼器之地,甚至将其父君沧泠的遗骸挫骨扬灰,点血入骨施展死生秘术,打造出一支数量几可比拟中心三境兵力、能出入诛妖六劫渊结界的精锐幽影大军。
师尊暗中为他做了这么多,处处提点他、顺着他的想法协助他,许多他作为凡人无所涉猎、不曾考虑到的地方都事先替他做了周全的准备,却从不言说。后来更是亲身入局,随他回到大昭,以行动作为他最可靠的倚仗。若非心魔幻象意外知晓了真相,他到现在也许还在沾沾自喜,将所有成就都归结于自己的本事和运气。
当信任和固有的认知已经成为一种扎根于魂魄骨髓的习惯,便容易眼盲心瞎,下意识地不肯往别的方向去想,即使事实明明白白地摊开在眼前也未必会真心认同。谢重珩也不能免俗。
他自发寻了些最恰当的解释:恐怕是谢煜之事对他的刺激太大,最近又太过神思紧绷,他才会疑心至此。但他可以怀疑任何人,唯独不该怀疑凤曦。毕竟他最清楚他今日的一切底气来自哪里。
往生域的主宰向来率性自在,喜怒无常,行事只图自己痛快。也许方才的种种疑虑都不过是他的随心所欲加上巧合所致呢?至于沧泠,那时的人和事都早已失落在历史长河中,就连凤曦都未必知晓全部真相,由此而生的疑问再怎么看似合理都没有任何意义。再者说,自己又有哪点值当凤曦如此费尽心机地图谋?
何况事分轻重缓急,纵然要问,也该等到大局已定,而绝不是现在。按下诸般乱念,谢重珩诚心道:“师尊,谢谢你。”
凤曦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暴露的边缘转了几圈,唇角温柔一弯,半是邀功半是安抚地微笑起来:“怎的这么客气?小七,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尽可以告诉为师,不必如此生分。”
谢重珩满心感激地看着他,“嗯”了一声。过了会,他平静道:“我要亲自跟凤北宸谈一谈。”
纵然谢重珣最终难免一死,也该以谢氏子弟的身份而死,而非作为某个无道帝王的后妃载入史册,千万年后仍遭世人唾骂。
兄长是因他而遭此劫难,也该由他将之救出炼狱。最重要的是,谈判的筹码都握在他手上,他出面比谢煜更有分量。
要堂而皇之地将后妃接走,不啻是践踏帝王的脸面,翻遍浩瀚如烟的史册都找不出几个先例。何况昭明帝远比寻常帝王更为刚愎暴戾,对谢氏的恨意尤其超乎想象。
谢重珩没有成功的把握,但总得竭力一试。
凤曦对此深表赞同,当即主动提起了自己的想法。两人索性就这么面对面地躺在一起,气息交缠中,低声商讨起了详细对策。
除了真心想要帮徒弟,老狐狸当然还有自己的小九九。
日前厉幽从往生域传来消息,沧泠手书中出现过的一应生灵全部核查完毕,可疑名册已经整理出来。凤曦见识过那密如繁星的名字,也没抱太大希望,兴致缺缺地又回去了一趟。
这次他学乖了,先确认了数量。果不其然,仅仅修为或出身、种族不凡,却结局不详的洪荒生灵及其生平信息摘抄出来,仍有十几册,不下千数。
妖孽黑着脸,随手翻了几下,恼恨地暗自磨了磨牙。他所知晓的线索还是太少,几近于无,时间恐怕不允许他再耗时费力地慢慢从中查找,需得另寻捷径。
凤曦一早就怀疑天绝道中枢的灵奴契约跟凤炎有关,宫临城当朝自|爆前也曾说过,那是第一代人皇亲自构画。那就决计不会有错,看来还得从这里入手。
作为凤烨枯骨成型的幽影,又从头到尾亲自主持整理事宜,厉幽果然知道一些。
闻听主宰问起,他匍匐于地,恭敬道:“沧泠在手书中记载,早前的灵奴都是为自己所用,直接结契,必须本人动手收服。故而正常情况下,公认的一条规则是,灵奴的修为不能跟主人相近甚至超过。否则遇上性情刚烈的,容易拼死反噬。”
“但凤炎曾大略提过,他有个已经成熟的可行设想:活取灵奴躯体命脉相关的重要部位,融炼入他独创的一种契约术,等同于先给他们套上一层枷锁,唯一的开启之法便是钥匙,交到谁手里,谁就能成为其主人。启用之后会在主人身上留下这个部位的形状印记,以此进行操控。”
“如此一来,灵奴就能随契约术一起被转送、传承,甚至可根据要求收服特定的生灵,而不必非得主人亲自出手。只要构画契约的人力量足够强大,灵奴将再无反噬主人的机会,即使是凡人也能掌控非凡之物。只是内中并未载录真正付诸行动的例子。”
城府深重如凤炎,绝不会无故提起这么重要的事。他既然能说出口,必定是已经相中了某个绝佳的目标,且做好了下手的全部计划。
凤曦所知他收服的唯一一个灵奴,正是龙渊时空的主神,巨龙伯陵。此事被他瞒得滴水不漏,沧泠毫不知情,才无有记录传世。前后联系起来推测,这种堪称丧尽天良的契约术很可能就是因此而创。
半妖冷笑起来:“幸而此法并未流传出去,否则不知有多少高等级生灵要遭受无妄之灾,被做成货品公然标价售卖,沦为远不如他们之辈的奴隶。天地间的秩序都得为之一乱。”
“因光明而生的堂堂第一任人皇,统率亿万洪荒人族,却不干人事,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在这一点上,凤炎从来不会让我失望,说他不是个东西都算抬举了他。”
照这么说,凤北宸身上就该有这样的灵奴印记,据此甚至有可能直接推断出天绝道中枢的种属。
凤曦去过帝宫多次,但没有任何发现。有那灵奴预警,纵然他肯拉下脸皮做一回无耻之徒,窥探凤北宸洗沐都不会有收获。为今之计,只能先从谢重珣入手,找机会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