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不同的是,他没有即刻就死。
那根手指不停地吸收着他的心血和生机。它们本该随着心脏的搏动被传送到他全身,维持他的生命和活力,现下却被强行束缚在方寸之地,汹涌流逝。
谢重珩甚至仿佛听见了它们被强行抽离的细微声响。
凤曦再没有旁的动作,只是重新低头,细细舔舐着之前胸膛上溢出来的血,不时搅动一下那根手指,像是有些不满,想要吸收更多。
血迹被柔软灵活的舌尖卷进口中,吞咽入腹,几乎无所遗漏。他舔得专注又认真,唇畔的笑意更加真切,眉梢眼角都是温柔,仿佛幼童得了块尤为中意的糕点,一点碎渣也不肯放过。
至于被吃掉的糕点本身什么感受、什么状态,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微末小事。
身下人在剧痛中痉挛、喘息,从激烈渐渐虚弱,偶尔泄出一声痛苦低吟,像是离水濒死的鱼。那片带着伤疤的浅蜜色皮肉紧实又柔韧,其上一粒极为醒目的艳红朱砂痣,被舔得水痕淋漓。朦胧灯火下,泛着些暧昧的光泽。
乍一看去,真真好一副香|艳又缱绻的场面。然而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才知道是什么样九死一生、全程感受死亡过程的处境。
心血飞速流走,片刻后,全身各处的血液被迫带着相对稀薄的生机,开始往心脏处逆流。四肢活力丧失,越发虚软,冷冰冰地痛,像无数钢针不停地扎下一般。
谢重珩已经连颤抖都显得无力,处于即将昏阙的边缘。
即使他再不明就里,也早已反应过来了:这人虽是凤曦,却绝不是他所认识的凤曦,而是个只遵从本能的纯粹的杀器。
这才是幽影们竭力阻止他进入房间的真相。
此人很可能如同神识凝成的化身一样,也是本尊的一部分,二者必然有某种无人知晓的隐蔽联系。往常他每次取血,必然也是给了此人,同样等于给了凤曦。
想必天绝道中枢也正是被这个存在所震慑,才会至今不敢轻举妄动。
但哪怕落到如此境地,谢重珩也绝不认为,师尊会放任一个对他有极大威胁的人留在他身边,而无所约束。凤曦必然是今晚遭遇了什么变故,暂时丧失了对此人的控制权。
他唯一的活路,在于这些心血和生机能让师尊多少恢复过来,抢在他被生生吸尽致死前,重新掌控此人。
然而相比自己,谢重珩更忧急于凤曦的处境:但愿他没有来迟,但愿还来得及,用他的命,换师尊平安。
许是察觉他实在已没有任何反抗、逃离的余地,“凤曦”也松了对他的禁锢。
浑浑噩噩中,谢重珩竭力挣扎着,抬手拥住了身上的人。被他的动作惊扰,“凤曦”拧着一对霜雪秀眉,半是不满半是疑惑地再度抬头,凑过去就要咬断他的咽喉。
喉管在尖锐的齿间细细震颤,却听他声如游丝,断断续续地道:“师尊……我……我很想你……很担心……你别……生我气……”
一句话说得极是艰难,那缕游丝终究还是断了,他的手也重重垂在榻上。“凤曦”顿住,慢慢松了口。
看着那张惨白如纸、两眼紧阖的英俊面容,碧色眼瞳中血色几番翻涌奔突,又渐渐平息。他漠然搅了搅手指,搅得已然昏迷的人都痛到本能地微微痉挛,也不舍得抽出来,继续意犹未尽地舔着胸膛上残余的血迹。
半山院里的事没有泄露出一丝风声。不管是武定君府的主仆也好,还是各路盯梢的密探也好,全无所知。但当天中午,就传出了谢重珩病重静养、不可打扰的消息。
这消息对谢氏府而言,不啻是刚刚挨了雷劈又遭火烧。最忧急的自然是谢烁。然而无论谁、带着什么目的去探视,哪怕是府医,都一律被强硬挡在院外。
直到半夜,打发走了不知第几波人后,单哉咕哝道:“个个都来问我们,公子现下如何,我哪里会知道。”
“哎,槐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半山院上头还有武定君府,再者还有谢氏府,咱撑死了也就勉强能顶个一天两天。届时若人家一定要硬闯,怎么办?”
谢重珩进去已有好几个时辰,音讯渺无。他们也试图联系凤曦,却没有得到丝毫指令。
对外宣称养病、阻止探望的法子是印槐提出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讲真,大家都知道,那也不过是拖时间,等着看主宰还有没有可能传消息回来。
印槐无言地望了望黑黢黢的天。他一边肩骨上午撞坏了,唯一能动的那只手举着果子,喀嚓啃了一口,含糊道:“能怎么办?尽量拖吧。真到了那时候,大伙就是拿命顶上也不能轻易放人进来。”
否则,若是被人发现,里面居然藏了个生啖人|肉、活饮人血又妖力非凡的邪物,还不知会在这个凡人王朝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又或者,不慎破了凤曦留下的禁制,将之放出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可这些话只能印槐自己知道,无论有没有主宰的指令,都不可往外说。
众人原本都面色灰败地蹲在那个房间外嗑瓜子,一听此话,不由越发愁眉苦脸,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听老幽影们说,谢重珩入主往生域之前,他们一向视凡人为任凭吃喝的血食,以前都巴不得越多越好。但突然失去了主宰和公子两大靠山,他们五个陷在一堆凡人中,一旦暴露真正身份,怕是即刻会被挫骨扬灰,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
仅此一桩,都足够让他们名留往生域的史册,贻笑万年。
单哉吐掉瓜子皮,叫道:“槐哥,你也给兄弟们透个底啊,公子……”
印槐顺手将啃了一多半的果子塞进他嘴里,堵住了剩下的话:“闭嘴吧你。就知道问问问,问你大爷不来水。”
他哪里知道房间里是什么情形?公子是死是活、是什么形状都还两说呢。否则哪里轮得到他做主?
幽影们固然日子煎熬,谢氏府的人却也绝不好过。惴惴不安的等待中,七月十六一早,寅时一刻,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天,探子终于带回一道前线的确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