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要冻成坚硬冰雕又似乎要熬成软烂粥羹之前,天绝道中枢终于撤了手。
既然互相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必装作一无所觉了。也不知对方查探到了什么,刚一结束,谢重珩就抽出一方丝帕。
他并没管满头的冷汗,而是先仔细擦拭手腕,一边勉强扯了扯嘴角,向着御座一躬身:“帝君恕罪。臣略有些爱洁,不惯被旁的什么触碰。”
伏渊假笑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佻道:“你这是怕身上沾染了旁人的味道,以你如今的状况,回去容易被他惩治得下不来床吧?”
“人?”谢重珩也粲然一笑,明明声嗓都略有颤抖,透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嘴唇都成了青白之色,却毫不客气地回敬。
“有些东西徒然长了一副人的面目,实则不过孽畜一只,哪里配称为人?天下脸皮共厚十分,阁下独占八分,才敢这般腆颜给自己贴金。”
“又自甘下|贱,做奴才做得太久,非但沉醉其中,竟都觉出无上荣耀了。阁下此等心性,已是于三千大道之外另悟一途,号为‘奴道’。阁下理当是创道祖师,当之无愧的奴王。”
“在下孤陋寡闻,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万没成想会招来这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天绝道中枢直接懵了,苦瓜面皮都抖了抖,一时竟不知怎么顶回去。
他这样的洪荒生灵天性喜欢自由自在,却从小就被契约强行收成了灵奴受人驱使,再没有谁比他更渴望挣脱束缚。这番话简直是在他伤口上抹辣椒盐。
伏渊惯常喜欢戳凤北宸的心窝为乐,逮着机会就时不时讥嘲两句,自诩言辞犀利。他平素没什么机会接触外人,主子又是说不过他的,不想今日第一次领教谢重珩的嘴上工夫,就来了个天道轮回,遭了报应。
御座上的帝王冷眼看着两人嘴仗一番,把剩下的戏做足:“赵院首,如何?”
“回禀帝君,谢大人并无大碍,只是肝郁气滞,心浮神躁。兼且精血不足,身体颇有些亏空,难免神疲乏力,想是,”
伏渊顶着赵院首那副须发皆白、沟壑满面的模样,也不装板正了,故意暧昧地一顿:“夜夜笙歌,有点不加节制。”
他又转过头,翘了兰花指,不伦不类地捏捏胡子,挤眉弄眼调笑道:“谢大人,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云雨滋味再是人间极乐,但凡事都有个度,细水方能长流。”
“肾精有数,若是早早就枯竭,将来大半生岂非太过无趣?还是听老朽一言,适可而止,暂且清清心,养精安肾罢。”
谢重珩冷笑一声,不疾不徐道:“有劳费心。阁下如此清楚,必定是亲自经历过,却苦于医者不自医,往后残生都要无趣了,对此深有体会来着。”
“阁下今次不惜自揭疮疤,现身说法。前车之鉴,谆谆告诲,在下岂敢不引以为戒?”
伏渊简直要生生噎死。
文德殿内明里暗里的宫侍、暗卫不下二十人。原以为当着外人、仇敌的面提及如此私密的话题,这世家出身的端方公子会羞愤难堪,无法启齿,却不想对方几乎不假思索就怼了回来。
说好的谢氏双璧呢?说好的温润君子守礼自持呢?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眼见两人的口舌官司没个完了,昭明帝挥退了谢重珩,淡淡道:“都查出些什么?”
见“赵院首”满脸荡漾,一步三摇柔若无骨地靠近,他终于一皱眉,声嗓都沉了几分:“给朕换回来。”
“啧,你那谢公子还真是,牙尖嘴利,半点不肯吃亏。”伏渊妖异一笑,也不逗他了,变换了本来面目,连衣袍都换成了一身烈焰般的红。
“我刚才已经说过,他忧心焦躁,身体也亏空得厉害。但原因么,我就不清楚了。或许真是我上次的药下得太猛,偏巧你那谢公子的体质对药反应太大,难免天天在家纵|欲得过头了些。”
“他身上也确实被动过手脚,有凤不归的气息,恐怕是要随时随地监察他。一旦跟他失去联系,或者察觉有谁对他不利,说不定凤不归即刻就要亲自动手,大开杀戒。”
“方才他的力量还在同我较量来着,否则你那谢公子怕是一下都受不住。要知道我为了试探他,可是特意加重了力度。”
但至为关键的一点,伏渊却丝毫没有提及:照时间推断,谢重珩的亏虚,应该是从谢煜一行过血蟒峡那段时间开始的。
他给出的消息虽不假,却惯会掐头去尾,要掐哪些留哪些,全看他心情。然而有些东西,一知半解的真相还不如一眼能看透的假相,未知全貌比完全不懂更致命。这可比单纯的谎言欺骗有意思多了。
至于会不会将凤北宸误导到十万八千里外,伏渊一向是不管的。
帝王神色莫测地盯了他一会,森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凤不归还在永安?谢煜能逃过朕和宫氏的重重截杀,至今不死,现下只怕已经快要抵达前线大营,全是他自己的本事?”
他不是没宣召有悔真人推算凤不归的行踪。只可惜对于这种超脱凡人的存在,大国师也只得一句有心无力。否则,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想尽办法刺探线索?
伏渊十分光棍地一摊手,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这种可能性更大得多。”
昭明帝道:“但是朕得到确切消息,谢煜身边有个异常厉害的侍从,是从血蟒峡之后才出现在他身边的。朕的人手多番筹划,都是为此人所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