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若是人为,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凤北宸竭尽全力不计代价,也要先行铲除下手之人。
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发难,是谢煜确实无辜,还是他手段太过高明,以致这个一贯擅长阴谋诡术的帝王百般查验都找不出线索,只能排除其嫌疑?
如果是后者,很可能意味着,谢煜不过轻飘飘几句命令,调动少许暗探死士,借力打力,就不露痕迹地左右了动辄几十万人的浩大局面。
这非但需要总揽全局,对整体形势明若观火;眼光毒辣,一眼可看出破局的关键所在;洞悉对手,能准确预判凤北宸的心思性情、前后招数、应对方式;魄力非凡,坚信自己的判断而不动摇。
缺一不可,方能提前做下布置,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看着眼前形容枯槁、身衰体弱的老者,凤曦眼睫半垂,遮去心底的惊震,藏在袍袖下的指掌下意识地绷紧了。
若是单凭谢煜一己之力,就耗去了凤北宸三十几万兵马,占他巅峰时期直属总兵力的三成以上,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异常,甚至根本找不到与之关联的线索,这又该是个何等可怕的人?
或者再想得深远些,背后还有没有更多的谋划?
如果说凤炎、凤烨之流可称智计无双,算尽万载千世,毕竟都已太过遥远,这却是凤曦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凡人时,第一次生出点后脊冒冷汗的感觉。
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心思太过阴暗,所以除了他的小七,看谁都不像好人。然而这些疑问他非但无从求证,甚至日后都得万分注意,绝不能跟徒弟提起半个字。
疏不间亲。没有人比凤曦更清楚,谢重珩对他这位伯父的感情有多深厚,何况还加上了无法消解的亏欠和愧疚。恐怕就算要他替谢煜死,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谢煜并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大约也不在意。
他没反驳,算是默认:“谢某本该感激先生相助、救护的高义,否则现下谢某能不能坐在这里还得看天意。可你明知道阿珩的处境,既然答应了谢某要留在永安好好保护他,为什么又要由着他意气用事?”
“谢某已活了百余岁,早就看淡了生死,现在就死也不算亏。但阿珩才不到四十,他的人生才刚起步。何况他称你一声师尊,谢某与你却不过为着他的缘故方才结识。孰轻孰重,孰亲孰远,先生当心里有数。”
“举凡大昭之人,不管是谁,想要谢某的命倒也没那么容易,这边不会有太大问题。纵然真有,那也是谢某注定的劫数。还望先生早日返回永安,看着阿珩。”
凤曦微笑起来,仍是那副拖声懒调,却有些冷漠:“你们顾着叔侄情深,倒要我两面不是人了。我欠你们的还是怎么?我想来就来了,想走的时候,谁也休想拦住我。”
“在下在永安多少还留有些布置。只要凤北宸和他的灵奴没勘破玄机,又没打算现在就毁了永安,暂且还不至于如何。”
“若你们果然同时遇险,在下自不会顾念这头。但若是在下一直在永安,要眼看着谢掌执来送死,只怕重珩这一生都不会放下这个心结。”
他想起他拒绝之后,谢重珩的绝望模样。
今生百余年,除却很久以前,兵败天枢割地求和、无尽山巅的残暴凌|辱、行宫之围后战火纷起生灵涂炭三次,哪怕几番陷入必死的绝境,凤曦也从未在那人身上看见过那般失魂落魄的神态。
那双眼瞳也空茫晦暗,光芒不再,而它们本该是过分明亮、彷如雪水洗过的星子一般。
他看不得这样的小七。
“另外,”凤曦慢吞吞地补充,“有件事须得提前言明:在下虽人在此处,却只为保谢掌执的安危,实在于大局没什么助益。且,绝不会轻易拿自己去涉险。”
眼下他只有小部分妖力,仅是比凡人强一些。早上那场伏击中他也受了法阵的波及,伤得不轻,能这么快就恢复得行动自如,全靠永安那边及时提供的生机滋养。
可恨当年凤烨费尽心机设下陷阱牵制他。旁人的血对凤曦非但无用,还会适得其反。他不想让谢重珩为此付出太大代价,也就只能尽量避免自己受伤。
他要坚持己见,任是武定君有百般谋略也奈何不了他,只能冷淡道:“请便。不过要委屈凤先生一下,以后最好扮成谢某的随侍。谢某会尽快设法给‘吴大人’安排个合情合理的死法。”
这些兵士中必然还有昭明帝的耳目。若是吴山秋没死的消息传回永安,却又主动断了跟那边的联系,岂非摆明了有问题,更加令人怀疑?
此事算是就此敲定。然而两人都知道,如今情势最急迫的并不在于此。
一方面,于谢煜而言,这仍然是个无解的死局。凤曦的插手,也只不过将这局终结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些而已。回到永安之前,他依旧是近乎必死之命。
另一方面,暗杀迟迟不能得逞,姚方和吴山秋又相继身亡,凤北宸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他断然不会甘心两头都放弃,届时重新考虑下手对象、调整方略就成了必然。哪怕仅是为着试探,他也要对谢重珩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