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吴大人寻常对着愿意亲近自己的小辈子侄,竟也能想到云雨缠绵上去?楚楚衣冠,禽|兽心肠,不外如是。本侯孤陋寡闻,今日受教了。”
四周倏忽为之一静。
闲看热闹的众人一开始尚且以为是单单冲着吴山秋去的,不想转眼间,一耳光就狠狠甩在了自己脸上。就算再如何面皮厚实之人,也不禁讪讪。
谢重珩一句话将围观者差不多骂了个遍,一双眼中寒光凛然,环视一圈,反倒略感惊奇:“你们怎么都不笑了?都笑一笑啊,这么有意思的事。”
又转向吴山秋,“本侯虽称不上君子端方,却也……”
他蓦地想起昭明帝跟贤亲王的事,硬生生将后半截“耻于跟吴大人这类癖好者为伍”咽了下去,只道:“喝酒还得看人,本侯跟你这酒是喝不成了。”
吴执事讽人不成,反被当众砸了顶淫|污不堪的大帽子,本就喝得发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几绺胡子都几乎气得飞起。
他酒劲上头一时急怒,口不择言:“你,你那师尊长得就一副妖孽……”
尚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谢重珩蓦地沉下脸,酒盏往案几上不轻不重地一顿,声音都厉了几分:“本侯的师尊乃是武定君府的贵客,于本侯有再造之恩。你一再辱及家师,这般败坏我师徒名声,是何居心?”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来大家同朝为官,来日方长,吴大人,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简直是光明正大地威胁,要对方掂量掂量形势,适可而止。
他本就一身战场的血腥煞气,面无表情的时候,繁复礼服营造出的那层俊逸端雅的画皮便无声碎裂,俱都化做了刀锋般冷酷的杀意。伪装出的狭长丹凤眼更添几分狠戾,一眼抹过去,生生压得周围众人脖颈仿佛一凉,立时都噤了声,安静如鸡。
就在此时,顾晚云的贴身女侍过来,躬身行了个礼,从容道:“奴奉武定君夫人之命,特来转告珩公子:谢氏子弟岂容随便什么东西诬蔑?不必与闲杂人等多言,对牛弹琴,徒费口舌。倘有聒噪相扰者,尽管任意处置。”
“谁不服气,不妨前往武定君府分说是非曲直,我家主人随时恭候大驾。”
恰好让周围几人听得明白。虽是温声细语,分量却重逾千钧。
顾晚云既是谢氏府的当家主母,又是顾氏掌执、礼部最高官长司礼令顾慎朝的亲姑母。她的话,这两族任是什么样的重臣都得掂量掂量,何况这些本就根基不算深厚的官员。
兼且现下尚在帝宫中。若是一个不慎,方才那些近似于坊间嚼舌根的糟污言论闹到帝王面前,或者那位单纯是心里不痛快,想要寻个由头惩人了,这就是取祸之道。
毕竟那位后宫里现今还塞着两个男子,多少有些忌讳旁人在他那里拿男风说事,触了霉头杖毙都是轻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有人敢轻易造次,纵然成了“东西”、“闲杂人”、“牛”,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就算原本还有借着酒劲跃跃欲试的,也即刻醒酒了。
谢重珩原本动了怒的心里多少起了点疑虑。
离开永安前的十几年记忆中,他与顾晚云相处时间不少,犹记得这位伯母言行尤为遵循文脉之宗的种种规束。换作以往,她怎么也不可能用“对牛弹琴”之类直接的词来当众贬损谁。
然而自从独子谢重珣出事,为数不多的接触和凤曦的一些讲述中,不知是谢重珩感知敏锐还是他胡思乱想的错觉,偶尔会以为她似乎隐有偏激失控的苗头。
猜测归猜测,他没法跟任何人说,更无从问起。
但谢重珩没多说别的,只谢过女侍,又让她过去告知谢煜夫妇一声。眼见他伯父遥遥冲他微一点头,便悄然出了侧门。
宣和大殿显然也设了隔音防扰的法阵,一墙之外,殿内的种种声响就突然变得模糊而遥远。深秋时节的夜风虽不大,已带了些凉意,跟方才相比,简直可算是令人神清气爽。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息,正准备在侧门旁边的回廊上略坐一会,透透气。没等看好地方,却有个内宦低头躬身,小步快行至他面前,低声道:“奴见过珩公子。”
此人竟像是专程在殿外等候,谢重珩多年前就认得他,纵然刚才在殿内应酬时多么从容自若,此时也不免有些惊悸:“碧峻?”
此人正是当初追随谢重珣入宫的另一名侍者,他绝不会认错。
碧峻恭谨地微笑着,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即刻垂下目光:“正是奴。我家殿君有请,望珩公子往旁边凉亭一叙。”
全帝宫中,能被称为殿君的唯有一人。谢重珩心跳都几乎停了一下,当即顺着内宦的示意看过去。
回廊两侧的园林里花木繁茂。灯火月光下,白昼如火的红枫投射出斜长的巨大黑影,潜藏着什么夺命的鬼魅一般,将几步开外的凉亭整个笼罩其中。
亭中晦暗不明,却果然站着个人影。一身灵力流转的淡金色醉流仙锦宽袍大袖,长身玉立,像是已经在此等了许久。
那一瞬间,宣和大殿中的一切朦胧杂音都霎时尽退,拂过耳畔的风也倏忽凝固。天地仿佛都刹那寂灭了,唯剩此一人。
夜色与光线在亭外明昧交错,那人陷在阴影中,正含笑望过来,朝他招了招手。
熟悉的剑眉杏眼,温润如玉的笑意,虽面色惨白双颊微陷,不是谢重珣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