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什么,此番近距离感知下,凤曦总觉得这所谓气运有些古怪。
上次他困囿于心魔气,没机会详查细究。后面更是接二连三波折不止,心力交瘁,几乎将二者给忘了个干净。最近他心思又都在天绝道中枢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些不算太紧要的人和事。
但现在静下来细细一想,其实疏漏不小。只是除了他这样凌驾于绝大多数生灵的存在,凡人无法发现罢了。
往深了说,气运这玩意儿勾连宇宙融贯古今,算是天地法则的一部分,既无定更势无常形,缥缈虚妄,玄之又玄。即使对神魔而言,要将之强行掠夺、凝聚、熔炼,按特定的目的约束为一己之用,也不算易事。
以区区凡人之力,能查知并顺天应运,适当加以利用者,已然是不世出的大才。
有悔真人所习的推演术虽以世间运行法则为依托,但正常情况下,也不过是能提前察知稍许天地变化,旱灾洪涝、地动星陨之类,或者个人命途起伏种种,趋吉避凶,弄点玄虚谋求好处。纵然其人是此道的顶尖高手,又何德何能,竟有这等比肩神魔的通天本事?
对于有悔真人,凤曦始终存了些疑虑和警惕。自从上次看见向他凤北宸禀报需要孩童祭祀、民夫筑塔,就开始打探相关消息,只是收获甚微。
他也曾经亲自去查探过承天塔。
但此塔开始建造时正值宁氏反叛前夕,飞星原那道天绝道尚未开启,其中枢也尚未被他重伤。大约是凤北宸的要求,那东西将文德殿的隔绝法阵也用在了承天塔附近,设置了屏障。他若强行进入,必然惊动那东西,现在却是很没有必要与之冲突。
凤曦默了一默,想起这些时日听宫人说,最近正值民夫轮换之际,准备还是设法从外部下手。
他重新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夜间在谢氏府构画传送阵,白天将神识附在幽影们身上,重点散布在永安城南端一些老字号的平民客栈、酒楼中探听消息。其中一人旧地重游,去了他们刚来时住过的福顺客栈。
这次他运气不错。
福顺客栈在永安东南方向,紧邻着平民区,极其普通,来往的也大多数是些寻常百姓、贩夫走卒,偶尔也有各府的奴仆。此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生意倒也不错,尤其最近宫里放出了一批民夫。
这些大多是来自中心三境的底层百姓,一辈子也许就仅只这么一次进入永安、见识王都的机会。修塔辛苦,回家之前怎么也得呆两天,稍稍犒劳一下自己。
夏时的天说变就变。骤雨哗然而下,在黛瓦上砸出铮然的金戈铁马之音,天地间一派湿热蒸腾之气。正值饭点,大堂内食客颇多,闷得汗流浃背。议论之声嘤嗡不绝,竟生生盖过了雨声,仿佛要将房顶上的雨水都震得加速下滑。
这些人所知之事未必十分真实可靠,但消息来源极其庞杂。只是雨打河山几浮沉,旧时明月照今人。无论什么样惊心动魄的过往,都终究要随着奔流的时光滔滔而去,也许成为史册中一个故事,也许就此湮灭,再无痕迹。
就连曾经震撼大昭的宁氏叛乱、风头一时无两的“奸妃”大司乐,甚至未出正月就被帝王下令围剿的白氏嫡系,都已淡出了民众的视野。
唯一不变的是,天下的人和事都如同海浪,旧的过去,永远有新的扑上来填补。近来民间津津乐道之事,也无非那么一两桩。比如刚刚结束的倾魂之战,又比如似乎与宁、白两族覆灭没什么关系、但又似乎息息相关的大国师和他的承天塔。
圆脸的胖掌柜倚在颇有些年头的柜台内做账,拎着把蒲扇间或一摇,睁着几乎只有一条缝的小眼睛,抽空扫了一眼。整个大堂内众人都嘴上说自己的,明里暗里支棱着耳朵听别人的,因此角落里一个跟人拼桌的安静男人就显得尤为特别。
他无端觉得此人略略眼熟。但也许是那副面目实在太过普通,一副随处可见的老实模样,放在两个人中都不会有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胖掌柜并未多想,重新注意着大堂正中那桌。
那桌统共四人。说话那人块头粗壮,只穿了身打着补丁的无袖短打,衣襟大敞,露出黝黑的皮肤和隆起的肌肉,一看就是常年四处闯荡、帮工为生。
所有食客中就数他嗓门最大。方才两碗烈酒下肚,更是不禁有些飘飘然。
他面有得意之色,正说得口沫横飞时,听见隔壁桌有人在聊:“……听说帝君为给承天塔腾地方,还特意拆了一大片宫殿……”
帮工是进过帝宫见过世面的。见此人自己被小道消息误导不说,还打算带歪别人,这岂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