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镇|压、反抗,不死不休,这才是主人跟灵奴应有的关系和结局。
他们,本该如此,也只能如此。
六条天绝道,一条减寿三十年。龙裔族人不过区区二三百年生命,若是同时尽开六道,不啻于直接折损一大半阳寿。甚或有那寿数短的,将一世人生全部算上,都未必够用。
对于本就寿数有限的凡人而言,这几乎算是最大的弱点。那个“不到王朝将倾,不得擅开天绝道”的禁忌,正是由此而来。
君子连危墙之下尚且不肯停留片时,天底下又有哪个已经登顶帝王之位的人有这样的魄力,敢于放弃后面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权势,舍身替后人铺路?
纵然以凤千山的狠绝,当年开了一道以为震慑之后,都不敢直接开启整个天绝道,诛尽六族。
毕竟权柄都是可以凭借智计慢慢收回来的。而他半生戎马征伐,熬尽心血筹谋,尚未真正享受一朝帝王睥睨天下的豪情、举世之力供奉一人的奢靡,又岂肯这么轻易就死?
那段过往,伏渊从未向任何人提过,大昭圣祖自己当然也绝不会告诉后世子孙,他的无耻和诡诈。凤北宸自是更无从得知真相,只当他是痴念凤千山,受了蒙骗依然死不悔过。
啧,也不知这人在气什么,真是越长大越别扭。还不如小时候有意思。
凡人都说众生皆苦,又说人生八苦,然则天下还有什么比长命永生却受制于人、生死都不由自己更苦?这漫长的生命实在太过煎熬又太过无趣,伏渊近年来唯一的乐子,大概也就在于撕下这人装模作样的假皮,欣赏一下他被激怒后的野兽般的本性。
虽说难免为此吃点苦头,但能见识到无有任何人能看见的另一面,也,挺划算的。
千思万绪中,暴虐挞伐的人突然低吼一声,死死抱住他,仿佛要将他绞碎似的,压在他身上一阵战栗。耳畔闷雷般的喘息声中,帝王狠狠咬穿了他脖颈上一块皮肉。
大约因了战事的剧变,最为空茫失神之际,凤北宸极其难得地脆弱了一霎时。他无意识般含混又细微地颤声道:“朕,从前,也曾真的,对你……”
真的如何,他没有再说下去。伏渊不动声色地一边感知着地面上的气息,一边十分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什么阿猫阿狗一般:“嗯,我都懂。”
很多年前,当这位令大昭那些树大根深的簪缨世家都忌惮不已、视如毒蛇猛兽的昭明帝尚未长成,还是幼小无助的昭仁惠帝时,其实对他并非这种态度。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带着点讨好意味地黏着他,视他如父、如兄,从他身上寻求慰藉和底气。不要说像如今这般肆意践|踏、折磨,就连重话都没对他说过。
灵奴无法背叛主人。也许那些年,凤北宸确然曾经依恋过这个唯一能庇护他、最不会伤害他、能被他掌控的神明,也确然曾想过要将他放在心里,以至于后来的贤亲王和大司乐身上多少都有点他的影子。
但那又怎样?
当年的凤千山对伏渊未尝就没有几分真心。但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必然要利益当前。若是不想死无葬身之地,什么样的赤忱、情意,最后都只会被磨砺成帝王心性。
他早就一无所有,连最后一点赌一把的心思都在凤千山那里花光了,他没有任何筹码,也没有任何兴趣再去沾染听命行事之外的任何关系。与其考虑这些拿稻草当香烧的妄诞东西①,不如好好关注一下那个神秘人物。
出于洪荒凶兽的本能,伏渊从那天醒来后就隐隐觉出,当时在飞星原上那个强大的对手很可能已经到了永安。上次对阵他能与之硬拼长达一个月,不过是借了天绝道中亿万冤魂的力量和龙鳞炼化的巨盾防护。若是真正面对面地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然而他无法确定那人的身份,来自何处,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在王都这一带,仅仅是直觉而已。凤北宸自然更无从得知。但主人不问、不下令,他根本连提都懒得提醒。
昭明帝全然不知身下的人在想什么,也或许已经并不在意。
最愉悦也最空茫的片刻缓过去,他抽身下了榻,眉梢眼角还染着情|欲的余韵,面容却重新罩上了惯常的冷硬酷厉的面具,严丝合缝。除了满身的血迹污浊,他似乎又成为了那个阴鸷深沉、心思莫测的大昭帝王。
他背过身,一边整肃衮服冠冕,一边有些沙哑地道:“西边战事胶着,你也不必急着激怒朕。不过减寿三十年而已。朕耐心有限,哪一天不想忍了,自然会用到你。”
“倾魂全境连同攻入其中的西大漠人不下数百万,够你享用一阵了。”
伏渊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任凭自己带着一身累累伤痕和脏污,狼狈又淫|靡地横陈榻上,悠悠道:“早知今日的局面,当初都不如直接开启天绝道,也好过平白损耗你手上十几万兵力。”
“你如今才仅只百岁,难道竟会怕自己像凤千山一样,不足二百岁就英年早逝?”
昭明帝手上一顿,却不言语。不过须臾,他整饬完毕,不疾不徐地往外行去,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帝王似乎没有要立刻动手的征兆,但即使现在这道防线如何坚固,以少量兵力死守漫长战线,依然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挑战。
平西大军撤退之前,叛军的两部分人马本已矛盾重重,隐隐处在爆发的边缘。他们已然看到了敌人被拖到粮草被大量消耗,不久就会因纵兵劫掠、屠戮倾魂百姓而撕毁盟约的希望。
但他们曾经占据的一带区域此时尽皆落入叛军手中,西大漠人要进行“清洗”,借以补充物资、宣泄私欲,白氏军却没有阻拦的理由。
从前的所有努力和牺牲都付诸东流,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只能从头开始。
北路军的整体覆灭让敌我兵力悬殊更大,几乎成了四对一之势。如今平西大军唯一的希望,仍然在于坚守以待,等着对方什么时候分|裂。但前提是,此战不会步飞星原的后尘,天绝道不会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