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份上,连猛牛都失去了挣扎的念头,颓然泄了劲,呆在当场。
谢重珩松开钳制,微微一顿,一步一步走过去,一个一个看过去:“话又说回来,我虽没有害齐副的心,但他如今的困境和结局,终究有我的原因在内。如果你们一定要恨点什么才觉得活着有意思有目标,那就尽管恨我。”
“我也不妨给诸位提个建议:早日赶赴下一道防线,好好守住城关,听从调遣,多杀叛军,多挣些军功,将来在帝君面前才好有对付我的底气和资格,给齐副报仇。”
“你们撤退的一分一刻,包括你们现在浪费的时间,都是前面的阻截部|队用性命给你们换来的。我只给你们半刻钟考虑。”
一片受伤的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呜咽中,齐正初的一名幕僚哽声道:“谢统领,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给齐副一条生路吗?”
谢重珩道:“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也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你们现在将他强行带出来,他的结局只会更惨烈百倍。”
他声嗓平静,仿佛没什么情绪,短短一句话却不加掩饰地残酷。
猛牛断断续续地道:“对,齐副,他,他前些天还,还跟我,说,夏秋之交,他就,就要升级,做曾,曾祖父了……如,果不是,别无,选择,他哪里愿,愿意……”
这个壮硕如牛的汉子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掩着脸压抑地哭起来。
队伍重新开拔,然而沿途并不轻松。令人心惊的军报如当头棒击,接连传来。
四月初九,阻截部|队与叛军在梧桐丘撞上,激战一日,不敌撤退,至北路军中线第一座大城金阳。沿途城关陷落。
四月初十,叛军急追而至。阻截部|队复与之战于金阳城外,不足七个时辰而退,叛军猛攻金阳城。
四月十一,金阳失守。阻截部|队退至北路军中线第二座大城临川城,沿线关隘皆丧,叛军又至,半日而退。
四月十一夜,叛军取随雍城,无人阻截。
四月十二,阻截部|队与叛军战于天风郡外,一触而溃。
天风郡是北路军与中路军交界之地。战况至此,北路军统共十来万人已然全军覆没,主将阵亡,阻截部|队也所剩无几。
至于当初贝叶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巫罗死后新的守将交接不及时、指挥方略有误?还是昭明帝的人执行计划时出了偏差,造成了纰漏?还是混入其中的细作寻到了浑水摸鱼的机会,进而得手?又也许只是天意,有些事情终究不会全盘按照预先设想的发展?自此已经不可能再有谁能查明白。
大家都在猜测,唯一有可能稍稍清楚一点的人,是御座上那位。但无论怎么疑虑重重,众人所知悉的,也只是平西大军的三十好几万人,至此只剩不到二十万,堪堪一半出头。
消息传回永安当晚,凤曦正在演武场上隐了身形构画法阵,远远瞥见谢煜孤身一人,步履蹒跚,沿着府中大道边上的回廊往宗祠而去。直到深夜,那形容枯槁的老人方才踽踽而回。
凡人遭逢变故,无能为力时,往往不免寄希望于鬼神仙佛,以求护佑。前线局势突变,危急万端,武定君想来该是去拜祭先祖,盼着侄子安好。
百味杂陈,瞬息而逝。半妖自己都说不好是羡慕还是不屑,又或者是伤感还是别的什么,默然须臾,继续埋头干活。
待平西大军残部尽数撤进中心三境边界处时,距贝叶城破也不过短短十来天。一干残兵败将仓促清点好人数,分派任务,匆匆布下防御。
尚未完全站稳脚跟,叛军已经紧随其后,潮水般平推而来。
打头的依然是西大漠人,却再度为结界所阻隔,不得不停在防线各个城关外。怒气与即将踏足大昭腹地的贪婪混在一起,杀意冲天。
如同边界六境在暗中提防帝王一般,帝王也在同样提防六族旁系。除了天绝道,这一条防线更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打造,城坚池深,工事重重,极尽所能地牢固。
然而昭明帝已经不可能再另外调派任何军|队过来支援。能不能守住这条线,打退叛军,天绝道会不会放下,就全看这十几万人如何操作。
原先的中、南两路军各守防线的南北两半。叛军暂时难以再进一步,平西大军却也绝无可能冲出防御与之硬拼。隔着结界和高墙深壕,双方重新形成对峙局面。
谢重珩领着龙血二营,奉命镇守在中心三境、倾魂、南疆三交界处的一大段地带。兵力比开战之时减少了一半,需要负责的防线和关隘却多出将近一倍,堪称艰巨。
鉴于猛牛太过冲动、暴躁,他将此人带在身边,亲自看着。
形势至此,前线将士固然压力重重,永安中人也绝不轻松。因为这条防线之上的虚空,正是朝向倾魂境的那条天绝道所在之处。
昭明帝几番大发雷霆,短短时日,身边的宫人内宦竟换了五轮。
他的直属兵力最巅峰时期也不过堪堪百万,飞星原对付宁氏那一次就折了近二十万,这次又是差不多同样的数量,可谓损失惨重。纵然后续有不少新招入营的兵士,但那些人少说也得训练五年八年后才能真正上战场。如此暴怒,也就不难理解了。
以谢煜为首,各方势力都时刻警惕着,竭力阻止天绝道的开启,为平西大军争取时间。但所有人里心弦最紧绷的,却是隐在武定君府不常露面的凤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