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珩自知理亏,一手按在他肩上,笑着先给他扣了顶高帽子:“是徒弟的不是。但以你的身份跟区区凡人动手,岂非太掉价了?他们哪里配。哪怕是他们真正的什么天狼魔神,在师尊面前也只有站好挨打的份。这些杂事,我来就好。”
凤曦的躯壳还在武定君府,没有任何防护,无法久留,只来得及大致跟他讲了那些东西的用法和效果。时间紧迫,谢重珩也不能继续耽误。
两人散后,他简单交代了齐正初几句。后半夜深浓的夜色掩映下,一艘超小型飞船自凉州城出发,悄然往燕子口方向而去。
半妖则回去继续连夜构画传送阵。天明收工之后,他不知怎的,如同神识被一根丝线触动般,突然就想起天绝道中枢,当即收敛气息,隐去身形,前往帝宫查探。
正是早朝时分,昭明帝应该在崇政大殿。凤曦十分谨慎地将几个可疑之处一一探过,最后停留在文德殿中。
这里他曾来过几次,往常并无异样,今日给他的感觉却似乎有点细微的差别。但整个帝宫都有遮蔽、压制的法阵,究竟差在哪里,却连他也说不上来。
不过呼吸之间,就连那点感觉都消失殆尽,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他疑心生出的暗鬼。
查探无果,他正打算离开,却见有悔真人一身紫色醉流仙锦法袍,护体灵力流转,手执拂尘,仙风道骨,领着一对同样身着法袍的小侍童往文德殿而去。
凤曦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
早朝完毕,昭明帝衮服冕旒,不疾不徐地从崇政大殿方向过来。几名臣属手捧文书奏折,略微垂首躬身,随在他身后小步疾走。
前线局势堪称一念成败,任何一处关隘出了问题,也许就意味着整条防线数十万将士的全面崩溃。这种时候帝王私下召人商议的,必然是平西大军与叛军的战事。
看样子大国师本是临时求见。帝王一摆手,竟令一干自己叫过来、准备谈论要事的官员先候着,却先示意有悔真人随他进了殿。凤曦不动声色,隐在虚空中观望。
“可是承天塔二层建好了?”昭明帝在御案后坐定,方才淡淡开口。
有悔真人一甩拂尘,道:“帝君圣明,山人正是为此而来。一则白氏府已被诛灭,已可行聚气凝运之术。”
“若是即刻施术,日后再补上旁系那一部分亦可。若是待倾魂事定再一并聚齐,山人不知会战到几时,事态紧急时,白氏旁系会不会直接开启护境结界,阻断那边的气运。请帝君示下,该如何决断?”
昭明帝沉沉盯了他一会,刀刻般冷硬的嘴角微微一动,显出一点胜券在握又酷厉的微笑:“不妨碍的话,暂且不急,可以先等等。他的护境结界能不能开,全在朕准与不准。还有什么,都一并说了罢。”
“二则,第二层同样要以童男童女为祭。十日之后正宜祭祀,领头的一对山人已教调完所有流程、仪礼,正在殿外。还差九百九十八对,所需生辰八字及年岁条件,也已经拟出。”
有悔真人略一躬身,明明说的是令人发指的血腥残酷行径,面上却仍是八风不动,一派超凡脱俗之意:“三则,眼下已是新岁,有田产的百姓都在准备春耕,届时恐怕不能再从中心三境征用民夫。”
他适时打住话头,也并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帝王漫不经心地道:“三境之外的流民有的是,何愁找不出人来?大国师不必担心。”
有悔真人再度一甩拂尘,淡然告了退。虚空中一双无形的翠碧狐狸眼冷森森盯着他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位大国师和他的承天塔,实实在在与帝王和六族的争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筑塔不像是凤北宸的主意。
若单是为着对付六族,想要竖个靶子,他根本不必费这么大事。何况这等同于大肆昭告自己的心思,引起六族警觉。可见这只能是有悔真人自己的意思,是他竭力鼓动之故。
但这样一来就很古怪:一个推演术的顶尖高手,应该且必须淡泊名利的出世之人,为什么要主动卷进俗世纷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凤曦不可能放任自己对这样的人和物一无所知。
他本要跟过去,但一则此人一手精绝的推演术,很难说会不会推算出他的存在。二则帝宫遍布各种隐藏法阵,若要为着此人冒险前往窥探,不免太过小题大做。
最重要的是,天绝道中枢不会离主人太远,必然就在凤北宸附近。今日的异常,应该是那东西从上次飞星原之战的重伤中醒过来了。若是惊动了它,现在就开战,只怕整个永安城都会被夷为平地,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微一思忖,凤曦有了主意,决定先回去再说。
这样一个他们无法触及的存在来了又去,文德殿里的所有人却并不知道。只是过了些时候,确信他已然离开,一缕神识终于试探着,在珠帘处显出了点凡人无法察觉的气息。
它极其谨慎地安静停留许久,见方才那隐身之人并没有杀个回马枪,才放心地蛇一般蜿蜒进了帝王议事的机要重地。
战事不容乐观,昭明帝一贯阴鸷冷厉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但谁都能感觉出殿内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氛围。一众臣属及侍奉的宫人内宦胆战心惊,不知道这位暴虐的帝王什么时候、为着什么缘由就会发作。
但出乎意料,他们今天运气显然都不错。
堪称平静地处置完一应事务,帝王对着那局残棋默然枯坐许久,忽然命人取来两张画像。一张是谢重珩尚在永安学宫时,一张却是他去年重回谢氏府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