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初脸颊都绷出点咬牙的痕迹,一张冷肃坚毅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须臾喝道:“来人!将那几个不懂事的混账东西绑了,听候发落!”
青年淡淡看了他一眼,伪装的丹凤眼中彷如闪动着两抹刀锋上的寒光,又含着说不出的讥讽之意:“齐副统领,你所犯之错有五:道听途说,先入为主;情况不明,轻敌冒进;敌我不分,不计后果;优柔寡断,下手留情;身为官长,无所担当。你可认错?”
军中将领本就没有几个好脾气的,能容忍他一连串问下来,纯粹是看在他头上那块谢氏嫡系、谢煜亲侄的金字招牌份上。被一个新来的世家子弟一再当众斥责,齐正初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他砰地一拍议事桌,怒道:“你少来训我!瞧瞧你这一身,是军中应有的装束吗?无甲无胄,军容不整,我即刻就可以参你个轻慢怠惰之罪。跟这儿耍什么官威!”
“大伙儿给你面子,尊你一声统领;不想给你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不信你试试,没有我等的指令,你能调得动一个人算我输!”
一众将领向来唯他马首是瞻,见他翻脸,“哗啦”几声,尽皆霍然而起,怒目瞪视。
“我竟不知道,帝君的任命什么时候需要齐副统领给面子才有用。挟兵权以抗旨,视同谋逆,罪及家小。别说我没提醒你。”谢重珩淡淡道。
话音方落,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枚符咒落在议事桌上。
众人尽皆变了脸色。齐正初更是怒不可遏,原本褐色的面皮连同脖颈都霎时涨得通红,青筋迸出,呆滞了一瞬才厉声道:“你!你敢阴我?!”
猛牛怒吼一声:“卑鄙小人!”跳起来就要动手,却被人死死拖住了。
现下大伙只求将这尊大佛暂且稳住,哪里还敢让他继续往死了开罪。
谢重珩粲然一笑。明明是让人赏心悦目的一张英俊面容,此时落在旁人眼中竟令人心里发毛,脊梁直冒冷汗。
“齐副统领既然认得此物,那就好办多了。”他悠悠道,似乎颇为好心,解释得更详细。
“此名子母传音符,出自精擅符咒巫蛊之术的巫氏嫡系,比市面上流通的更精妙数倍。哪怕隔着千里万里,连声调都不会有丝毫偏差,这是其中的子符。”
“方才阁下那番豪言壮语,想必已经悉数传到了母符中。不巧的是,母符正在我的伯父,武定君手里。这玩意儿做不了假,所以,”
收了笑,谢重珩不紧不慢地踱过去,离齐正初稍稍近了些,仿佛想跟他私下说两句悄悄话,声音却正好够帐中众人听见:“齐副统领想必知晓我的来历。我明面上是没有越级上奏之权,但谢氏嫡系任何一个在朝的子弟都可以。”
“如果这东西出现在朝堂上,你猜有没有人能保下你?”
青年仿佛没看见众人又惊又恨又怒又惧却无处发作的样子,自顾继续:“另外,军中的种种手段,我多少还是懂一些。既然敢一个人来,自然早有准备。”
“最后一点,我在这里出了任何事,不管有没有真凭实据,恐怕都得算在诸位头上。旁的我不敢保证,但即使谢氏明天就倒了,今日要借几个人头平息我那些亲人的怒火,永安谢氏府还是能做得到,就看哪些人会被推出来垫背。除非,龙血二营整体都不存在了。”
众人一时呆若木鸡,齐正初更是僵成了一根铁柱子,脸色都几乎憋得发紫。对方条条有理,他连反驳都无从说起。
哪怕他再瞧不起这些所谓簪缨世家的子弟,但人家确实背景摆在那里,自己却是无有强大关系之人。即使南路军主将也得了帝君私下的暗示,要一起对付谢氏,此人也完全可以借家族之手,绕过傅海真,参自己一本。
认真论起来,他虽是昭明帝的人,至少在帝王这次恢复元气、有足够的力量跟谢氏正面冲突前,关键时候是动他还是动这个世家之首,用脚想也知道。
就算这位新统领果然出了什么错,也有资格随时带走一波人陪葬。不必说,他齐正初作为龙血二营的副统领,绝对推脱不了。偏偏自己一招不慎,还落了个要命的把柄在他手里。
目的已经达到,谢重珩不再对他们客气。百年征战的铁血杀伐之意连同常年大权在握的威势瞬间无声地炸出,行营帐的空气都骤然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
他回到主座,眼见确实镇住了这帮地头蛇,这才开始不疾不徐地给他们讲道理:“诸位有从军早的,想必也曾在边境对敌的战场上厮杀过,必然也知道今次这场战绝不会轻松,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尤其,我也曾听过龙血营总营的官长一点传闻。”
“眼下的形势,大家觉得是明面上的旨意重要,还是私下的授意重要?是对付叛军重要,还是内部争斗重要?”
“依我之见,大伙儿最好齐心协力,设法先打赢了才是正事。届时该封的封该赏的赏,皆大欢喜。如果各位觉着我兵略不足,谋划有误,尽可以各抒己见,商讨出最佳方案。若是为着点莫名其妙的意气之争坏了大事,平白断送了大伙的性命不说,当时天下人人唾骂,将来史册上记载一笔,留个万世恶名,龙血二营丢得起那个人不?”
那点传闻的意思,是总营官长跟傅海真有点不对付,在座将领都知道这事。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这番话已经说得很明显。暗地里的东西毕竟见不得光,谁能证明昭明帝暗示过他们什么?任命的旨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若是打输了,势必牵连整个平西大军的总体防线。他谢重珩固然免不了一死,但只怕在座的不光自己要死,帝王跟谢氏同时追究起来,还要被推出来顶包,连累家人。
若是打了胜仗,却是过了明路的,军功有目共睹。帝王问起时大不了实话实说,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着了道,没办好私底下的差事,也不至于真就被怎么着。
退一万步讲,就算因此惹怒帝王,舍了自己一命,至少还能保住家小无碍。
众人虽是直来直去的武将,却也是成日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尤其善于权衡利弊。不过几番转念,已然厘清厉害。如今大家都上了同一条船,唯有相安无事,捏着鼻子尽力合作,才有求胜、求生的机会。
今日一番交锋,这外来的强龙软硬兼施,一个接一个地挖坑,好一顿威逼胁迫。龙血二营的地头蛇们明显落了下风,简直是被按在地上搓。
齐正初亲自出主意对付他,最大原因本也是怕此人又菜又自以为是,害了大家性命,要先将他收拾服帖了。此时扫视一圈,自己也思前想后,终于不情不愿地梗着脖子带头肃然行了军礼:“末将参见谢统领。”
谢重珩回了礼,端肃坐好,示意众人也一同坐下:“昨日之事,就当是初来乍到,大家开的一个玩笑。诸位,重新认识一下:本将谢重珩,永安谢氏子弟,奉帝君旨意,即日起任平西大军南路军龙血二营统领一职。”
“都是为大昭效命,打得好有功当赏,出了错有罪必罚。军械库归钱库曹管,稍后麻烦送一套统领甲胄过来。现在,开始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