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狐狸眼中森冷幽幽,凤曦悄然飘下,回了半山院。直到晚间,大约是谢氏府诸多事宜都安排完毕,谢煜终于来了。
“凤先生可有办法快速联系到舍侄,告知他永安的变故?”他道,“白氏嫡系灭门,命灯即刻熄灭,旁系马上就会知道。何况以白南石的性情、为人,定然早就秘密告知白景年,必要时无需顾忌任何人。”
“一两日内,白景年绝对会带着整个倾魂反叛。甚至,开关迎敌也不是不可能。”
凤曦散漫道:“可以。但不知今日是什么缘由,让你们的帝王突然忍不住下手了?”
武定君声音仿佛带了点冷意:“他不是突然忍不住,而是早有安排。以他的心性和如今的形势,绝不会容忍白氏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对着干,或者说,他一直在设法制造、等待这个机会。从白氏坚持不肯正面迎战时,就注定会有这一天。”
今日朝会,昭明帝再度提及与岱钧的战事。
白南石、白景兰父女连同在朝的白氏族人持着笏板,昂然立在崇政大殿中间,仍然坚持己见,陈说利弊。
旁的姑且不论,单说若是冲出去与之硬拼,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兵士,消耗数倍的粮草。但去年的旱灾也导致倾魂境重要的产粮区域南区几乎颗粒无收,临近的南疆、霜华都无余粮。即使朝堂有所支援,粮草也严重不足。桩桩件件,都不宜冒险出战。
最好的办法,是拖到岱钧的天狼联军所携物资耗尽,人饥马瘦。只需两三月,待雨季降临,敌人自然退兵。届时趁其青黄不接之际重兵攻伐,成效翻倍。
朝中诸人大致分两派。一派是世家子弟,人多势众,以各族掌执为首,全力支持白氏。另一派人少,权势相对弱,却是听帝王之命行事,务必要逼白氏出战。
双方当朝僵持之际,有官员突然出列,一一详细列出白景年赴倾魂境主持大局的这三年来,前两年大开边界城池通商若干次,遣兵将深入西大漠若干次,唯独去年却闭关不出:
“下官曾听闻,白氏与西大漠诸部都有洪荒魔族血脉,系出同源。大昭建立之前,祖上甚至多次跟岱钧所在的天狼部落通婚。”
“白将军既是朝堂臣属,又是大昭帝婿,理当为王朝、为君父尽心竭力。但去年,他本可以趁焉耆部落内|乱、岱钧势力尚未稳固之时,集结大军攻伐,一举将如今这个心腹大患歼灭。却不知为什么竟会按兵不动,坐失良机,以致其得以迅速壮大?现在更是公然抗旨,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崇政大殿上一时寂寂。
朝臣都是一帮人精,哪里会听不出来,他话里话外都在影射白氏并非纯正的龙裔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白景年多半是勾连岱钧,另有图谋,只差没有明说通敌叛|国。
白景兰冷冷道:“一派胡言!边界相对平稳时期,六境自古就有通商互市之权,既非我兄长所开创,更非律令所禁止,何罪之有?”
“何况能来往的,都是被白氏暂且打服了的部落。西大漠出产最好的飞马良驹和军用战骑,林监正身为龙马监的官长,掌永安一应官用马骑,难道竟不知道这些血统纯正的马匹来自哪里?”
“所谓深入西大漠,当时是几支临近部落侵扰疆域,不过追击千里,尚且不够永安到长宁府城的距离,何来‘深入’一说?”
“至于攻伐岱钧,更是无稽之谈。昔年多少个王朝都深受其侵扰而不得不委曲求全,甚至以帝姬和亲、缴纳钱物换取片时安稳。林监正却要白氏以倾魂一境之力,孤军杀进整个西大漠的中心,不知是太看不起天龙大地若干先辈,还是太看得起白某的兄长,又或者,是别有用心?”
谢煜手持玉笏,不紧不慢踱步而出,向着御座躬身一礼,方才扭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谢某看林监正也曾读过几卷书,不妨回去对着舆图好好看看,焉耆部落在哪里,当时的岱钧又在哪里。”
“若是林监正实在不知,谢某也可稍稍提醒一下,倾魂境往西至少八千里之外,自赤焰山开始,才算焉耆的地界。真正的焉耆王庭还要再进去两千里,岱钧驻守、起事之地在王庭以西三千里,那才叫深入。如此断章取义,混淆视听,不知林监正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那林监正冷笑一声,高声道:“各位既如此说,下官这里正好有几份关于白将军的证据,现在就上呈帝君定夺,不知白副令与白掌执又有什么说法?”
他所说的,是疑似白景年传给白南石,言说打算与岱钧和谈的亲笔书信。顾氏掌执、执掌礼部的司礼令顾慎朝也站到大殿中间,力挺白氏:“既然是证据,林监正何不公之于众?”
“如此重要之物,竟能轻易落入阁下之手,想来白氏府所有人俱是你林家的傀儡,任凭林监正自由取用。顾某不才,家学所传,也勉强可算于书法一道略懂些许皮毛,究竟是不是白将军的手书,自认为尚可分辨一二。林监正怎么还不拿出来?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几大掌执都陆续下场表明态度,要力保白氏,朝堂吵做一团。满殿百余人,唯二置身事外一言不发的,竟是本该在漩涡中心的昭明帝和白南石。
众人争执不下,帝王最后下了决断:白氏嫡系暂留府中,待有司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文武百官惊得鸦雀无声,满殿为之一寂。这是何其熟悉的一幕!跟当年的宁氏简直如出一辙。
事已至此,大家哪里还不知道昭明帝今日的打算?
岱钧叩关至今数月,拖了这么长时间,那位的耐心只怕早已告罄。现下大概率是准备周全,觉得时机到了,旁的都是虚晃一枪,要逼白氏做出抉择才是真正目的。
宁氏前车之鉴不过两年。白氏嫡系若愿意被困府中,任人鱼肉,假的证据也会变成真的。但他们若不肯,即刻就治他们个“抗旨不遵,私通外敌”的罪名。至于那些“证据”是真是假,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司任令冷眼旁观许久,早知今日势必无法善了,但直到此时,终于彻底死心。
他一撩袍摆,在大殿上跪下来,白氏子弟以白景兰为首尽皆随之跪在他身后,端正行了个叩拜大礼,算是放下所有颜面和傲骨最后替族人一争:“帝君明鉴。自大昭立国以来,白氏一族忠心不二,外守边境,内尽本分,绝无他想。”
“奸佞无耻,挑拨离间,但若要臣带领阖族步宁氏后尘,恕臣难以奉旨。恳请帝君收回成命,臣愿一死以表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