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入时,发现开阳军营只有部分兵士驻守。非但如此,句芒、祝融两峰下属的好几个军营都差不多,但朱雀与苍龙交界处却有些异样。
那边划出了一片特定区域。两队分属不同军营的人马以红蓝两色为区分,红多蓝少,依托地形,正在进行对战演练。
红方好几拨人,看样子是轮流上阵。
其中四个营地已经偃旗息鼓,表示认输停战的免字旗高高飘扬。四名将领灰头土脸,领着同样灰头土脸的亲兵在高处观战,显然早在较量中败下阵来,其中居然还有一个熟面孔。
蓝方却只有一营。面无表情坐镇中军帐指挥之人未着甲胄,轻袍缓带,姿容俊美。
他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不经意就显出骨子里的端肃仪态,和渊渟岳峙的气度,仿佛仍是当年的世家嫡公子、一族掌执,在这鬼域里,在充斥天地的浓淡不一、流转无休的水墨色阴风鬼气中,显得十分突兀,正是宁松羽。
于兵事一道,谢重珩绝对称得上内行。
战局在前,方才那些窘迫一早不知飞到了哪里。他在虚空中只观望片刻,叹道:“胜负早就定了。”又带了点赞赏:“即使顶天只能撑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到最后也绝不认输。还行。”
对于最善于权衡利弊、从前见势不妙就直接投降的幽影来说,这岂止是“还行”而已。他们当年初入往生域时,谢重珩也不过亲自斩杀了一个镇主和两个头目,就夺了整个天璇镇。
凤曦懒洋洋地道:“我以为你会说,何必再负隅顽抗?”
“谋划布局时必须考虑形势,但真正上了战场,血性和勇气有时比什么巧妙的安排都重要,不怕死的往往才能活下去。当敌人开始畏惧于你的悍勇,你就已经先有了立于不败之地的资格。”
谢重珩一笑,尝试着将神识附到红方一名观战的将领身上,直接跟他交流:“辛副将,还记得我么?”
他对此人印象深刻,不仅因为是当年从天璇镇起,就一直追随他到朱雀大营的直属副将,还有一点不太能说得出口的缘由。
当年跟墨漆一场荒唐后,他养病期间,不慎撞见几名前去朱雀宫禀事的下属打赌,猜二人谁上谁下。辛副将是赌他在上的坚定支持者。只是此人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那将领怔愣须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激动得声音都不稳了:“宋将军!末将辛未,参见将军!”
一贯粗犷的汉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都开始泛红,扯着嗓子嚎叫:“将军你在哪里?末将对不住你,给将军丢脸了……”
谢重珩神识都差点被震散,只觉头脑中一片嗡嗡响。
他想笑又忍住,连命令带宽慰道:“你好好说话。没那么严重,若是真对上他,我也不能说有多少把握。怎么回事?”
得了他这句话,辛未多少受了点安抚,开始大吐苦水:“将军你可算回来了,你回来帮帮弟兄们吧!这不知突然从哪来的一个煞星,给大家修理得都快没脾气了。”
“听说此人最初来的时候因因双腿俱残,修为也没有,就连他开阳军营的兵士私下都很不服气……”
谢重珩打断了他:“所以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
他不自觉地显出几分严厉冷肃之意。辛未有些讪讪,又不敢不如实回答:“将军你也知道,咱这地方,一向武力为尊。军中又都是粗人,性子直,讲究的就是个快意恩仇。哪里会服一个生活都需要人照顾的废人?”
“倒也不至于真把他怎么着,只是可能说话不太好听,态度不太好……总之他那段日子不太好过就是了。”
察觉对方示意他接着说正事,他继续道:“但该说不说,这宁营长心智也真是坚韧。好像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只做他认为该做的事,用起兵来更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他最开始挑了一队大家都不太看好的兵士,亲自带着操练指导了几年。结果第一次参与朱雀下属各大营的联合演练就……简直算是横扫千军,一举夺了魁首。”
谢重珩越听越觉出不对味。
往生域现在的军|队主体核心未变,还是当年他一手带出的那批将士。纵然宁松羽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真要双方对垒,他的人绝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等等,你们怎么败的?”
“……也,没怎么,就是,”辛未罕见地支吾起来,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就是这厮太能使诈了。”
“他放出话来,要以句芒一峰之力,单挑我们整个朱雀大营。大伙都不免觉着这厮太过狂妄。但大家对他都不怎么了解,又或者真有什么杀手锏也未可知。”
“刚刚进入演练区域,兄弟们就连夜带着亲信骨干部将聚在一起,商议他可能用的招数和我们的对策,想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也好叫他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结……结果……这厮全不按……不按套路打,竟……”辛未面上悻悻然,声音渐弱,终于有点说不下去了。
“竟派人偷袭,将你们这些地头蛇都一勺烩了。”谢重珩好心替他补充完,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发梗,脸上也火辣辣的,像是刚刚被谁招呼了两巴掌。
“嗯,你说得没错,确实是挺丢脸。”
好么,岂止是不堪一击而已,原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都没能等到开打就中了人家的计。
主将团一个照面就都“死”光了,别的重要地点都不必想,定然也是让人偷了个干净。果真如此,根本用不着动用句芒一峰的兵力,仅仅宁松羽所辖的开阳军营就绰绰有余。
真就离了大谱。
难得回来一趟,竟收到如此大礼,谢重珩一言难尽地沉默着。也许他该收回方才安慰辛未的那些话,现在需要安慰的人是他自己。
辛未也觉着无地自容,勉强给自己找补:“那是他钻了空子,尚未到演练开始的时间和位置就提前动手,全不讲规矩。”
徒弟在战事上罕见地如此吃瘪,真是稀奇事,凤曦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在旁人都听不见,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谢重珩望了望天,很是无语:“他固然有点不择手段,投了个巧,但该说不说,你们的问题更严重。知道你们犯了哪些致命错误吗?”